期末考试即将到来,全校大学生最用功的节骨眼,大家都在奋发苦读。
她从大二学长学姐那里复印到的课堂笔记,终于派上用途了。
去年的课程设置和今年一样,每门课的讲义基本上好几年不变。
别说换老师,就算换了系主任那也是换汤不换药。
只要能照着笔记背,考个及格没问题。
她早就发现了,大学老师最看重的根本不是授课、解惑。
如何评上教授、拿到职称、拿到课题经费,才是他们的核心动力。
她之所以非得从95、94级学长学姐那里拿笔记,主要还是同级的话很难借。
96级150多个人,奖学金就那么几个,还关系到将来直研资格。
学霸们对笔记严防死守,都完全能理解,那是人家辛勤劳动的果实,不借给学渣和对手都很正常。
幸亏她早有准备,已陆陆续续从学姐或者学长那里收集多门课的旧笔记。
特别是难度比较大的几门课,比如《计量地理》、《气象学与气候学》、《地理信息系统开发与编程》。
从大一到大四,她搜集全了!
眼下唯一的难处就是备考教室太难找了。自习教室抢手得很,更别提空调的图书馆了。
有人如意算盘打得响,想提前一天占位子,可教学楼的管理员们很会对付,大爷大妈们在每晚11点针对教室里占位用的书,本子,旧书包啥的进行集中清理。
而最可恨的就是,你大清早啃着早点,八点不到就来了,好不容易发现一间通风好、光线佳且人少的教室,也占据了舒服的位置。
结果刚把复习资料拿出来,就有人进屋大喊“不好意思啊,同学,我们期末答疑要借用教室,请你们让让。”
只好背着书包灰溜溜地换地方,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坐下来读书的地方,除了回宿舍。
就在这个时候,夏志琪的姑姑出了意外,把脚给崴了。
她是后来和父亲通电话说这个事情,才了解到姑姑也算命运多舛。
她被亲生父母送人后,童年过得很不如意。
不过那时候大家生活普遍不好,特别是粮食困难那几年,吃饱肚子健康长大都算不错了。
好不容易熬过最艰难的阶段,姑姑又赶上插队落户,临走下乡时,所有人都觉得这些年轻人不可能再回海城了。
唯有养父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听别人瞎说,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插队的日子很苦,养父一直鼓励她,还托人带话,让她有空多读书。
刚去乡下时,姑姑对农村的苦日子还没有具体认知,甚至觉得空气很清新,老乡很热情。
直到有次,女知青的房间进了只硕大的肥老鼠。
她眼见着它绕过所有粘鼠板,通过管道,在天花板的灯管上助跑,又跃过阁楼边上的障碍物,全程都像在飞。
屋里所有的女孩子都被吓得尖叫、逃窜。
从那以后,姑姑才对居住环境有了具象化的认知。
养父仍然再鼓励她,千言万语浓缩起来,核心仅有一句:千万不要在当地谈恋爱,更不要结婚。
后来她考上海城本地大学终于回城,毕业后成绩优异又外派出国进修,这才留校从讲师做起。
所以当1994年,电视剧《孽债》红遍全中国时,姑姑看着里面似曾相识的情节,除了感慨,更多的是对养父的衷心感谢。
她很多同乡都在插队所在地结婚,一旦生儿育女留下,想再回到大城市,真是千难万难。
可惜,她亲生的女儿没有继承到母亲的一丝智慧。
每次想到那个不争气的兔崽子,姑姑都想骂一句粗话:侬则港督(大傻瓜)!
此港督不是彼港督,后面那个香港港督过不了几天就要成为历史名词了,而前面那个港督还有无数个。
夏朝洪在电话里叮嘱女儿考完试后,有空多去看看她,毕竟姑姑还是疼她的。
其实她不等老父发话,老早就去医院探望病人了。
陪姑父拿药时,她还顺便领略了一下三甲医院的人山人海。
挂号、交费的几条队伍大约都有十来米长。
队伍的安静,在一个老伯开始交钱时被彻底打破,有人忍不住大声说:“怎么这么慢啊!搞什么啊?”
更有人不耐烦地口出恶言。
即使在如此的压力之下,前方那位老伯仍然淡定,慢慢地完成了数钱、交钱。
大约5分钟后,他才又慢慢地沿着队伍走出去,一边走一边轻声道歉:“阿姨们,爷叔们,对不起啊,我老了,眼花看不清楚,手也点不清楚,你们原谅下啊,其实我也不想活了,真得很麻烦。八十多岁了我也觉得够了,可就是不死啊!”
有人问他:“孩子呢?这么大年纪孩子应该陪着来啊。”
老伯一抬头,扬手指向无限远处,苦笑说:“孩子?离得太远了。”
估计又是一个儿女远在国外的家庭。
海城人喜欢出国,但凡有点海外关系的,不管美国还是日本,90年代能出来绝对不会留下。
路人们尽皆默然,夏志琪无意中瞥见姑父的嘴唇抖了一下,大概怕触景生情,他立即就把脸转开,双目投向了别处。
姑姑住院这几天也很不开心,看到同屋老人们的子女时常前来探视,怪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