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鹏好像终于找到了个一位可以倾诉的人,继续说:“我们这个专业,第一流的学生都要去美国名校。我全班垫底,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挂一科之后,多挂几科就很容易了。然后就是害怕和人接触,连这月的毕业班聚会都不想参加,不想听他们晒offer,也不想听到他们憧憬未来。我也更害怕走进教室和考场,但还得考。”
夏志琪没有打断他,也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流露任何惊讶或者怜悯的情绪。
她只是平静地望着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
聊了一会,关鹏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啰啰嗦嗦和你讲这么多,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吧?”
夏志琪认真地说:“怎么会,谁没有个心烦意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呢?”
关鹏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包烟,还问她要不要。
夏志琪心里也很烦,竟然点头说:“来一枝吧。”
等她接过香烟,他帮她点好,两个人便一起望着远处的行人吞云吐雾。
半晌她才想起来问:“傅莹先提出来的?”
关鹏摇摇头:“我提的。该做的事情没做好就是一个失败者,一个失败者是不配被她那样的女孩子喜欢。与其等人厌弃,不如自己开口。”
这时考场里有老师走出来,对着他们道:“要抽烟离走廊远点啊!”
他们两个连忙挪步离去。
老师在他们背后不依不饶道:“一身的社会气,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了。”
夏志琪和关鹏互看一眼,都笑了。
下午上完课,她想约傅莹一起吃晚饭,哪知道她说:“我在外头实习,你有空的话到单位附近找我吧,请你吃大餐,咱们也很久没聊天了。”
等到夏志琪赶过去,正好华灯初上。
傅莹看上去比以前丰润了许多,她有点担心地抚摸着面颊,一个劲儿地问好朋友自己是不是发胖了。
夏志琪仔细端详,说:“刚好,不胖也不瘦。”
她没有客套,傅莹那双美丽的眼睛就该镶嵌在那样珠圆玉润的面庞上,再瘦一点都压不住她鲜活的精气神。
傅莹听了她的话,笑靥如花,指着身后的建筑说:“我暑假实习在这里,上周才来报道。”
那是个业内闻名的外资金融机构,地段高大上,装修气派,很适合明艳的大美人上班。
原以为就是一顿便餐,哪知道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餐,在江边的西餐厅,必须用傅莹实习单位高管的VIP身份才预约到。
饭毕,她们还能借着餐厅临江的阳台远眺。
耀眼的灯火下,江对面形状各异、高高低低的建筑上都亮着巨大的广告牌,江面上升腾着潮湿的水气和雾气。
偶尔会有轮船响着汽笛缓缓驶过。
傅莹道:“我妈是工厂里的描图员,负责把工程师设计好的机械图纸一笔一划描出来,我爸就是厂子里的工程师,当初我妈图他‘知识分子’的身份才嫁。”
夏志琪从来没听过傅莹谈自己家,便安静地等她说下去。
傅莹说他们是典型的双职工家庭,一天到晚大人没得休,小孩子也不能放松。
连早晨梳头,亲妈都得趁她吃早饭时下手。
每次头皮被扯得生疼时,她就觉得自己特别像被缰绳勒住的马。
后来亲妈质问亲爸:“女人能顶半边天,我又要做早饭,还得送孩子上学,你得负责给孩子梳头。”
亲爸同意了,结果傅莹的头皮更倒霉了。
每天吃早饭就像上刑,头发被反复拉扯,紧得让人窒息。
她又不敢说,好几次梳完辫子,满脸都是泪。
即便忙成这样,老妈仍然躲不过下岗。
工程师、知识分子老爸,一点忙都帮不上。
傅莹从那时候便告诉自己:“我长大后,可不想过陀螺一样的苦日子,我要有一个超级大的房子,每天都能睡到十点半。”
两人难免谈到关鹏。
傅莹说:
“别说延毕了,他拿不到藤校奖学金就没什么好出路了。国内读研读博,运气好去当青椒有意思吗?
我认识个本校的年轻老师,已经算年轻有为,27岁文章上权威,29岁博后又拿国社科,31岁又拿省部级课题,32岁上副教授。现在34岁,没钱买房子,又不敢结婚,八点多早上开始办公,晚上10点多才能下班。
我可不想找个这样的人一起拼未来。”
她越说越感慨:
“何况现在他毕不了业,我难道就得陪他苦熬吗?
你不知道他挂科以后,先是学会了喝酒抽烟,生活又不规律,熬夜更是家常便饭,连记性都变差了,在ATM机取钱的时候好几次都把银行卡忘在里,补办了好多次。
他还不接父母电话,他们要联系我才能找到他。夏,我真是累了。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那是她没更好的男人可选了,但我有。”
好在关鹏也是个明白人,傅莹疏远冷淡了几次后,他就很痛快地主动提了分手。
夏志琪问:“那你现在有新男友吗?”
傅莹笑道:“有几个备选吧,但我想过了暑假再官宣,好歹我得花时间疗疗情伤,哪怕是装样子,面子功夫还要做足。”
看样子已经有候选人了。
两人分别前,傅莹突然来了一句:“夏,你觉得我是不是很无情?”
夏志琪拍下她的手道:“不觉得,你只是更爱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