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质本洁来还洁去,分明不愿屈从大户才被迫坐上了花轿,原身以死自证清白,谁人手眼通天,非从异世招来游魂,让金莲重生?
穿成谁不好,偏偏成了潘金莲……非得让“金莲”之名污淖陷渠沟?
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自母亲过世起接二连三积压在心上的愠愤仿佛层层干柴灼了星火,转瞬燎燃起熊熊烈火!
“哟!武大官人来了!果子炒米可备好了?”
咚的一声,花轿落地,帘外刹时礼乐大作。
孙婆满是讨好的声音自帘外传来。
“孙婆!”
不等招呼,潘月听不得此般嚣喧,一把掀掉盖头,挑起帘幔,大步迈出轿门。
时近正午,街口日头正热烈。
晴丝照着铜锣斜进眸间,她下意识眯起眼,蹙起眉,很快泪眼婆娑。
像是未能料到此般变故,街口敲锣打鼓的、点头哈腰的,你推我搡争相凑热闹的,不知是为新娘子的容颜,还是为她的举动,如同齐齐被人点了穴般,霎时失了言语,没了动作。
没等谁人回神,围观的人群里倏地走出个壮汉,身长八尺有余,一双狐狸眼,卧蚕眉,生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乍眼望去,真真鹤立鸡群。歪头看人时,清亮的眸间又似噙着几分与他周身格格不入的懵懂与天真。
“你是狐狸精吗?”
壮汉大步走到潘月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神情一喜,歪着头,脆生生开口。
话音方落,看热闹的街坊四邻齐齐发出倒抽凉气声,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又忍不住掩口嬉笑,仿佛喜闻乐见。
“你!”
潘月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左手撑住花轿,右手指向来人,两眼一瞪,两靥气得绯红。
“你说谁是狐……”
“阿也!二哥?!”
话没出口,街口拐角正与邻里点头哈腰的武大郎抬起头,看清来人,眼睛倏地一亮,搓着双手,扭着披红挂绿的五短身材,像只鸭子似的摇摇摆摆赶了过来。
“二哥回来赶巧,正好赶上你嫂嫂进门!”
嫂嫂?!
潘月停在空中的手微微一顿,看向来人的目光微微一闪。
“……当真是他家二郎!听闻去了沧州,怎又回来了?”
“你还不知?武二郎真乃英雄好汉,为民除害之举已从邻郡传了回来!”
“怎么说?”
“说是那阳谷县南有个景阳冈,冈上有只吊睛白额大虫,吃了三二十名猎户,猎户乡民皆苦之久矣!多亏武家二郎英雄好汉,过冈时一顿拳脚,将那大虫给打死了!而今阳谷上下人人称道,都要将自家女儿嫁给二郎呢……”
“果真英雄好汉!”
乡邻间议论纷纷又起。
轿前的潘月眉间微颦,眯着眼,凝眸而望。
武家二郎?那人便是流传万事老少皆知的打虎英雄,武松?
只看形貌,倒的确配得上书中“身躯凛凛,相貌堂堂”八字。
没等她看得更分明些,头戴红花的武大郎已摇摇摆摆晃荡至武松面前。
“二哥此行……”
他将武松上下打量,笑出满脸褶皱,伸手探向他臂腕,没等碰到,神色懵懂的武二郎仿似受了惊,倏地一蹦三尺高。
“你作甚?!”
众人只觉一道残影掠过长街,回过神时,身形利落的武松已闪至他未过门的新嫂嫂背后,小心翼翼牵住她衣袂一角,一脸防备地瞪着武大,一双清亮的狐狸眼瞪得浑圆。
“你、你是谁,碰我作甚?”
觉察处背后陡然靠近的陌生气息,潘月浑身一僵,没等分辨对方用意,好事又长舌的四邻纷纷议论又起。
“二郎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认得大郎了?”
“相比这个,他为何躲到新嫂嫂后头?”
“虽说长嫂如母,他这个新嫂嫂,啧,你们可知这如花的好颜色,为何会被许给三寸丁谷树皮?!”
“……”
因着这些似是而非、似曾相识的流言,潘月只觉武松牵住的地方似有针刺火烤,灼得她坐立难安。
正待动作,对面的武大郎已然回过神,撞上自家兄弟一脸谨慎模样,“手舞足蹈”、慌里慌张道:“二哥这是怎么了?不认得哥哥了?”
“哥哥?”
似突然想起什么,背后的武松站起身,眯眼看了看武大,又垂目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脑袋一歪,满脸狐疑朝潘月道:“他当真是松松的哥哥?”
耳畔掠过温热吐息,伴着左右倏而嚣喧的议论,一字字、一句句,仿佛一把把利刃透过鼓膜,直入胸腔。
昨日今时两厢重合,潘月胸腔里涌起抑制不住的愠怒,骤然抽出手,猛地推开武松!
“滚!”
松松怔在原地,眸间噙着茫然,待看清潘月眼里的愠怒,鼻子微微一抽,清亮的狐狸眼顺着清冽草叶香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一路向下,直至她用袖口遮掩的、重又渗出丝丝缕缕殷红的腕间,狐狸耳朵微微一颤,双瞳骤缩。
“哥哥!”
左右乡邻指指点点,流言越发不堪入耳。
潘月双手握拳、面沉似水;正不知如何是好,武松倏地错步上前,挡住左右视线的同时,倾身朝同样形容怔忪的武大郎拱手道:“哥哥,天时不早,不如先请街坊四邻入内吃杯酒?有什么事,过了晌午再议不迟!”
“二哥此言甚是!”
武大一脸恍然大悟模样,拍着脑袋让出过道,笑逐颜开道:“诸位,若是不弃,请一同入内吃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