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落,多年未见,你竟已出落得如此俊朗了。”
女人把脑袋歪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直愣愣地盯着黎岁落看。
“......”黎岁落蹙了蹙眉,侧身绕过了她。
身后恍然静默了一瞬,女人沉着脸,似是在琢磨该怎样对付眼前这个不听话的“孩子”。
过了一会儿,她道:“阿落,你为什么不肯回过头来看看我们?”
黎岁落脚步未顿,继续向前走去,但那女人的声音却如鬼魅一般,始终如影随形,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知道了,你是不敢吧?”女人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爹娘如今的模样这般骇人,你再多看几眼,兴许会做噩梦了。”
“但是,你难道忘了吗?”她话锋一转,嘴角溢出了点点乌黑的血液,“我们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呀。”
话音刚落,黎岁落猛然定住了脚步。
那段可怖的记忆好似一条毒蛇,顺着他僵硬的背脊,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着,所及之处皆留下了一片冰冷滑腻。
“若不是因为你,我们家怎么会突遭横祸?我与你爹又怎会变成这般?”见黎岁落终于有了反应,女人情不自禁地勾起了笑容,柔弱无骨般搭上了他的肩膀,“为了保护你,你爹被硬生生地扯掉了头颅,他被人掐住脖子的那一刻,连疼都不敢喊出声,生怕吵到了你。”
说完,女人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无头男子,假意抹了抹压根不存在的眼泪:“如今,他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黎岁落抿着唇,扶在佩剑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女人只当是他害怕了,眼中露出了得意之色,她用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握,一把粗大的狼牙棒便赫然出现在黎岁落眼前:“你可还记得这是什么?”
“......”
那把狼牙棒上还带着早已干涸的血迹,黎岁落瞥了一眼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罢了,那些人就是用这东西杀了我,你又怎会不记得?”周遭一片寂静,除却女人的说话声以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黎岁落明显加快的心跳声落在她的耳朵里,显得十分清晰。
“你当时就站在我的眼前,不是吗?你亲眼看见娘亲跪在那些人的脚下,亲眼看见我被刺穿了脖颈,亲眼看见我死在血泊里。”女人一字一句,如同泣血,“可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呢?”
可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呢?
这句质问如同阴魂不散的恶鬼,总是在午夜梦回时悄然降临,有无数个夜晚,黎岁落都是枕着火光和鲜血睡去的。
在梦里,爹娘的身影是那样的绝望无助,死寂的目光穿过了层层岁月,永远地烙印在他记忆的最深处,无法剥离。
可当时的自己,在做些什么呢?
他僵立在双亲的身前,看着他们的惨状,却没有挪动半点脚步。
滚烫的血液溅到脸上,痛喊声震耳欲聋,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没做。
想到这儿,黎岁落缓缓垂下了眼眸,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
女人见状,继续火上浇油:“你什么都没做,可最后活下来的却是你,如今,更是成了一派首徒,将来甚至有望登顶仙门!你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我们生你养你,到头来却落得个惨死下场...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要承担你带来的后果?凭什么你能被戚子楚救走?凭什么你能安然无恙的长大?凭什么你能活下来,而我们却不能?”
“如若当初我没有生下你,那一切定然会变得不同!”
女人的话字字锥心,黎岁落的身影不受控地晃了晃,过了半晌,他抬眸看向女人,轻声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想要你怎么做?”女人笑了笑,“不如你就留在这里,永远留在我和你爹的身边,如何?”
“只是这样?”
黎岁落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支轻飘飘的羽毛,落到火中,被燃烧成灰烬。
女人看着他半垂的眼眸,其中似有迷离之色,她勾起唇角,脸上的血迹和笑容混在一起,显出了一派诡异的温柔:“只是这样。”
“留在这里,我们一家三口忘却前尘往事,继续过幸福的日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吗?”
“...是吗?”黎岁落低声笑了笑,“既然如此,又有何不可呢?”
见他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下来,女人眼前一亮,她伸手摸了摸黎岁落的脸颊,动作轻柔,脸却一点一点地阴沉了下来:“真是乖孩子。”
话音刚落,周遭的火势猛然涨了起来,火舌肆虐着向黎岁落奔涌而来,顺着他的衣角向上,似是要把他全部包裹其中。
黎岁落静静地站在火里,没有动。
“为什么?”他问道。
“别害怕呀。”女人咯咯笑了起来,“若是不亲身经历一次我们的痛苦,你又怎能体会到爹娘的艰辛呢?别害怕,这火很厉害的,即便是疼,也很快就过去了......”
“但愿如此。”黎岁落也笑了起来,手却缓缓地握紧了剑柄。
女人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笑声戛然而止,悄悄向后挪了两步:“...你做什么?”
“别害怕。”黎岁落抬眸,眼中映着火光,一派清明,“很快就过去了。”
语罢,一把剑铮然出鞘,向着女人的方向直直刺去!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惊慌之色,转身便跑,却还是被凌厉的剑气击倒在地,她狼狈地喷出了一口乌血,恨声道:“你是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娘亲吗!大逆不道,罔顾人伦!”
黎岁落足尖轻点,落于她的身前,在空中盘旋的佩剑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乖巧地飞回到了他的手中。
“你的修为还在?!”女人惊诧地喊道。
黎岁落瞥了女人一眼,无悲无喜:“从一开始,你便错了。”
这幻境中的小伎俩根本不足以为惧,更触动不了他的心,从他嗅到火焰气息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注定会赢。
因为他害怕的从不是什么烈火,如今的他,只要轻轻一拂袖,便能灭大火于瞬息。
更不是怕双亲的怨念,因为他知道,他的爹娘不管在何年何地,都会希望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他怕的,是当初那个胆怯懦弱的自己。
在黎岁落听着眼前这个女人的咒念时,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年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