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白真真和玉无心已经在山下生活了一段时间。
这几天村子里的山樱花开了,高大的山樱树蓬勃繁盛,白色、粉色的花瓣清丽典雅,晚霞落在枝头时又灿烂艳丽得如同仙光霞霁,玉无心请柱子在院子里扎了一个可以两人坐的秋千,他俩没事就坐在秋千上,边吃花糕边赏山樱。
可惜山樱花期不长,没几天,在一场薄雾蒙蒙的春雨中,花瓣便摇落干净。
白真真心情有些低落,她虽没说,但玉无心感觉到了。
夜里,两人洗漱好后钻进被窝里,棉被是新弹的,轻蓬柔软,有太阳晒后绵软的香味。
玉无心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偏头看着中间隔着一个枕头的白真真:“院子里的樱花都谢了。”
“嗯。”白真真已经快睡着了,迷迷糊糊又提了点精神回应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它开花。”
“明年又会开的,你明年还能看到。”
“我能等到明年吗?”白真真轻声问出口,他们彼此都知道,她中了毒,寿元无多。
玉无心认真的看着她,忽然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你肯定能看到明年的山樱,不止明年,还有后年、万后年,以后很多很多年。”
“你会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黑暗中,一切声音都很明显,清浅的呼吸,还有心跳,村头的大黄狗哐哐吠了两声,朦胧的月光透过山樱树枝洒在窗纸上,月纹落于帐中,静影摇波,温柔的像梦,如同潇洒肆意的少年朦胧的爱意。
气息靠近,一个温凉的吻落在她脸上,她美目睁圆,完全没有防备。
他又轻又快的笑了一声,快速撤离。
白真真心头猛跳,万幸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睁大的眼睛和泛红的面庞。
身侧褥子微沉,玉无心躺了回去,盯着床顶承尘,不禁感叹道:“希望今年还来得及,可以和你一起吃樱桃。”
“你喜欢吃樱桃吗?”
她咬了咬下唇,听到自己这样轻轻问出声。
玉无心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喜欢。”
他又道:“但我会喜欢和你一起吃的樱桃。”
“白真真,你呢,会喜欢吗?”
会喜欢我吗。
寂静的夜晚,门前的小溪冲刷卵石的水声清晰入耳,一如他明了的心事,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他侧头看,白真真已经睡着了。
他盯着她平静恬美的睡颜,手指隔着一段距离描摹她的眉眼,心中酸酸胀胀却又诡异的满足。
玉无心忽然觉得她喜不喜欢他好像无关紧要。
他是个自私鬼,为了完成他阿莫①玉曌娘的遗愿,为了带领族人走出贫瘠的大山,为了两苗不再敌对,他做过很多错事,他背叛过至交好友,也无意中伤害过他心里很重要的人,他知道这一切瞒不了太久。
在他们最后相处的时光,日子是平静的,而她是快乐的,他能拥有这样一段记忆就已经够了。
每一个呼吸的瞬间,她都在他身边。
真是,太好了。
只可惜,平静的生活终究会被打破。
小院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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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五月初。
大夏驻守湖广的一支不足五万人的军队突然自永宁向巴凡兀姑进攻,原本藏于巴地大山中准备向沅江进发的苗兵迫不得已折返,殊不知大夏还有一支超过25万人的庞大部队正由辰州、沅州进入普定。
六月中旬,进入普定的两支军队趁着大雾渡白石江进攻曲州城。
曲州乃云南咽喉要塞,向巴凡兀姑支援的苗兵只能慌乱回援曲州,疲于奔波的苗兵却不想,进攻曲州的大夏主力军只是佯装强攻,实则另遣奇兵向巴凡兀姑,以策应那支湖广军队,这支奇兵打仗又凶又狠,完全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斗法,不过短短六日,曲州和巴凡兀姑便失守。
战火的硝烟盘旋在南中的上空,东川、乌蒙、比跻等地相继失守,南诏东镜拓东城守军大败,守城大将出降,希望大夏太子招降南诏,橖宴拒绝并派兵驻扎镇守,将南诏纳入大夏版图。
之后,大夏军队势如破竹分据云南,各路夏兵分趋大理的消息犹如装上了翅膀,迅速传播大夏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偏僻小山村里的白真真也有所耳闻,具因村子里接收了一部分流民,他们从南边来,带来许多消息,可村里人都不大敢和他们搭话,流民鱼龙混杂是不安分的因素,没有土地、没有收入,时常因为一点物资和杂务大打出手,弄得头破血流。
玉无心一大早就出门去打探消息,走之前留了一碗热粥在灶上,白真真担心他想不开做傻事,粥也顾不上吃,准备出去找他。
隔壁的邻居听到开门的动静,半个身子探过篱笆墙,张望了一下道:“万全媳妇儿一个人出门去啊?那些流民要是和你说话,你千万别搭话,小心他们把你迷晕了背去卖。”
白真真曾经和流民打过无数次交道,最可怕的一次差点被当成两脚羊吃掉。
乱世灾荒之中,吃人是很常见的事,女人和婴孩因为弱小好抓捕,且皮下脂肪比男人厚,吃起来更好吃,常常沦落成宰杀烹饪的对象。
那时若不是橖宴夺刀杀了人震慑了他们,她险些被那几个脏乱的流民抓起来发泄□□然后杀来吃掉。
只是她还没说什么,一个路过的陌生大娘气得不轻,接话道:“锤子!放你先人的屁!”
骂完,她两只眼睛上下一扫,先是撇了一眼白真真的邻居,发出一声嘲笑,然后再扫一下真真,素面朝天却美的像仙女儿一样的姑娘,大娘愣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一些,道:“长成这样,我倒能理解了。”
“别的村接收的人我不敢打包票,但我们是不敢干这种事的。夏宫里的那位太子发了告示,朝廷募兵打仗,凡是参军入伍的流民,每月发粮饷,粟米一石,粗布一匹,还有三百钱拿,杀敌立功另有赏赐,战死也有钱物土地抚恤,太子说了,战事结束会给军户分田地,给商户减税,保证农户有地种,儿郎有书读,我们的男人和儿子都参军打仗奔前程去了,没得人干作奸犯科的事。你们与其害怕女人被掳走受欺负,不如担心担心你们屋头的男人。”
邻居叉腰骂道:“你意思是我家男人会占你们便宜,你给我说清楚!”
“哪个说的女人不能欺负男人占男人便宜,遇上好看的男人,指不定谁吃亏。”大娘笑了一声。
白真真听着她俩的对话慢慢的有些走神。
玉无心就长得很好看,身子还不好,要是被人占了便宜......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忽的闪过一丝不安。
她没再和她们闲聊,立刻折返回屋中,抓起墙上挂着的斗笠戴好,从枕头下摸出匕首插进腰带里,锁好门后嘱托邻居帮她留意一下院子里养的鸡鸭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