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媚珠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可沈长风觉得被狠狠甩了个耳光。
他以为那次不愉快的谈话会慢慢被时间掩埋,他以为她看到自己的改变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以为今日的琼林宴是他们感情回温的转机。然而他似乎错了,她心底的想法一直都没有变。
内心深处积攒的不满和恼怒逐渐按捺不住,为什么?为什么她看不到自己的努力?!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他的心被什么慢慢攥紧了,顷刻间收缩成一团。
“你还在生气。”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以为自己此时至少是气急败坏的,但实际上他的语气虽然硬得像块铁,话尾叹息却比穿过竹叶的风还要轻柔,落于旁人耳中绝非是斥责,而是有点拿她没办法的无奈,甚至带了些宠溺的意味。这幅情景无疑刺痛了某个人的心。
“咔嚓!”不远处传来树枝被折断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林媚珠瞥见竹影后弱柳扶风的月白色身影,缓缓将他的手拨开,眼底现出嘲笑意:你还有脸问我?
沈长风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会有这么阴魂不散的人?
他正想追人,却被苏沁雪一把拦住了。
苏沁雪看他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一心一意只追随着那人,心肝儿真似被刀剜一般疼,红着双眼豁出去喊了声:“我怀孕了!”
前边两人的脚步同时一滞。
这句话只有四个字,沈长风将每个字咀嚼了好几次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怀孕了?她怀孕了啊。天杀的她竟然怀孕了!她是说在秦衍尸骨未寒的时候她就和别的男人好上了,而且还怀上了?
她是不知道自己将秦衍当亲大哥一样看待吗?!她现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要自己道一句恭喜吗?她最好别让自己知道那个贱男人是谁,否则他会让她再做一次寡妇。
短短几瞬,沈长风已经平复了满腔怒火,说到底她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了,他无权也不想管她的事。他觉得现在自己的控制力和忍耐力越来越好了,这要归功于林媚珠。
苏沁雪看到沈长风脸色变了又变,由疑惑震惊到愤怒嫌恶,最后归于浅浅的鄙夷,这全然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等了又等,没等到他的回应,急了,“我和你说,我怀孕了。”
沈长风喉咙里嗯了声,面上鄙夷愈甚,眼神也变得冷漠讥诮,转身欲走。
苏沁雪呆住了:“沈长风,你什么意思?你敢做不敢认,你是不是个男人!”
沈长风眉头缓缓下压:哦?原来那个贱男人是自己?
苏沁雪声泪俱下:“你知道这段时日我多害怕吗?我马上就要显怀了,我根本不敢和别人说起这件事,回京之后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可你却处处避着我,你不能这样,你今日得给我一句准话……”
她是在回京路上发现自己怀孕的,本以为是因为赶路身子不适,就随便找了名大夫来诊治,没想到那慈眉善目的梁姓大夫把完脉后看着她臂上麻绖脸色复杂,只以为她怀的是遗腹子,还好言宽慰她。
后来她派人将梁大夫杀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觉得愧疚害怕,慢慢也就放下了,也许他是无辜的,但谁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谁知道他走访乡间为人看病的时候会不会说出去?他真的会那么好心为自己隐藏秘密?反正他也老了,迟早都是要死的,自己只是顺手送了他一程罢了。
腹中孩儿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苏沁雪的心态也在不自觉地发生改变,抗拒和不安悄然消逝,她越来越期待和沈长风成婚后的日子。他们之间错过了那么多的时光,这个孩子是来帮她的。
苏沁雪将泪擦净,语气有些嗔怪:“那晚宫宴,站在你身边的本该是我,你明明是知道的!陛下点错了人,你为什么不说?”
那时苏沁雪因为沈长风迟迟不肯给自己一个承诺,一气之下答应了秦衍的求亲,事后她越想越悔,刚好当今天子最大的喜好便是赐婚,她便想着让薛贵妃在宫宴上给皇帝耳边吹吹风,借着旨意名正言顺搅黄原本的婚事。秦墨韵那晚本是来找她的,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小姑娘临时起意要到鹊仙桥看烟花,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林媚珠将秦墨韵扶了起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长风抱着秦墨韵走到林媚珠身边,看着林媚珠偷走了自己的一切。
“如果当时我们被赐婚……”
沈长风打断她,缓声道:“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
不远处的林媚珠听到这里,静了几瞬,默默伸手将发髻上牡丹花取下。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心也不会再痛了,可是并不是的。
这比让她明白沈长风并不会爱上她还要难受,她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跳梁小丑,她的人生就因为他们几句气话被完全改写,她承受的痛苦和挣扎在别人看来也只是戏台上唱角儿的无病呻吟,在他们眼里,自己毫无尊严可言。
她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谁在那边说话?”
她笑笑:“是我丈夫。”
“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沈长风还当林媚珠在原地等他,打算速战速决。
他呼出一口浊气:“秦衍是我的兄弟,你是他的遗孀,长嫂如母,我敬重你、照顾你都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可是……你不能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
苏沁雪:“那天晚上只有你!你打算借酒醉不认账吗?!”
沈长风扯扯嘴角:“如果我醉了,我不可能会让你怀孕;如果我没醉,更不可能会让你怀孕。至于赐婚,我那晚根本没留意你在哪儿,事实上……那晚是我可以马上离开鹊仙桥,但我没有。”
苏沁雪眼神像是淬了毒:“那个女人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原想着同为女人,也不想为难她,但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