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媚珠被这个可怕的念头吓了一跳。
初七看着自己长大,他教自己读书写字、吟诗作画,他是可以和自己无话不谈的密友,是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兄长,是永远能依仗让自己有底气的家人,他是那样好的人,可自己竟然对他生出这样龌龊不堪的念头!仅仅是因为气昏了头想要报复!
初七哪里知道林媚珠方才的踌躇纠结,只是为了在考虑要不要将自己吃抹干净?他看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又慌张垂下眼眸的模样,只当她被自己说中了心事,愈发心疼她了。
平头案上放着顶素银葵花纹乌纱冠,左鬓的位置斜插着魏紫牡丹,花托缀银丝流苏,垂至肩胛,右耳位置则是三支五瓣鎏金桂枝,初七将其中的主支解下,送到她面前,“都说圣上是九五之尊,福泽万代,我私心想借一分天家紫气,庇护你长顺永安。”
御赐的宫造牡丹花要在琼林苑后供于文昌阁,但金桂可留花自用,桂枝则拆解分增同科举子,叶赠同乡。
林媚珠感觉握着桂枝的指尖都在发烫,在初七眼里她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妹妹,却不知道她早就被人带坏了。他心心念念地为自己好,可自己却差点就毁了他一辈子!该死!该死!真该死啊!
林媚珠愈发无地自容,鼻酸眼涩,又是愧又是羞,“这段时间来了好些琉球和安南的商人,改日我约个时间,让他们瞧瞧玉珠子,或许会见过这玉料也不一定。”
初七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事,摸了摸耳垂,温言道:“十一,没关系的。”
都找了十几二十年,若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林媚珠闷着声:“怎么没关系?关系大了去了,外公说你那长命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万一你是大户人家走失的心肝肉肉儿呢?别忘了外公还指望你给他带来泼天的富贵。”
初七听她揶揄,心里头叹了声:心肝儿吗?他只怕自己是个祸害。
陈惠生救他之前的记忆是很凌乱破碎的,他记不清去到那些地点的先后顺序,只依稀记得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密林赶着他:一直走!不要停!他们来了!船来了!快走啊!
他也遇上过洪涝,跟着一对中年夫妇走了一段路,某天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睡在两边的人已经被冻硬了。他只好掰开他们抱着自己的手臂,往外走去。
还记得有人要抢他的项圈,他死死抱着护在怀里,他们踢他、踩他,将他从高处推下来,他都不肯松手,正当那些人准备将他的手锯下来的时候,陈惠生来了。
后来遇上饥荒,他将项圈拿去熔了,林媚珠红着眼蹲在一旁看,趁那银匠不注意摸了一颗玉珠子回来,藏了好久才敢说实话。这或许是她做过的唯一一件坏事。
她理不直气也壮:“我只是赊账,等我有钱了,我再去还他。”
那时训斥林媚珠的他还不知道,银匠不会因为一颗小小的玉珠子变得贫穷或富有,但他会因为她这个举动改写一生。
起先找不到家人,是因为难以溯源,但后来他看出项圈上的截面是大刀斫砍留下的,反而不太敢找了,他怕找到家人之前会引起仇家的注意。
也正因为知道自己身世应该不简单,他很怕连累陈惠生一家,这也是他初时不敢对林媚珠表明心意的一个原因。
关于从前的事,初七很少和别人讲起,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他正思忖着怎么将话头引开,忽感觉到有束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脸上。
她显然是看出他心里有事,想叫他说出来。
屋里有个半高小杌子,但她嫌不就手不肯坐,只半跪着坐在他脚边,乌黑瞳孔浸着柔柔水光,眼里藏不住的担忧和愁绪,正眼巴巴望着自己不放。
初七忽然有种错觉,若是摸摸她的头,她会眯着眼“喵呜”一声叫起来。
他忍不住想笑,笑到一半被膝盖酸胀的痛刺了一下,搭在扶手的掌一下便握紧了,心道:这只小白猫扎人好疼!
林媚珠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初七这个促狭鬼在心里编排自己,手上动作又准又快,看他眼角都痛出泪花才放缓动作,往他膝盖哈了口热气,“可以?”
没听到他的回应,林媚珠抬首看,本仰面躺在摇椅上的人轻松闲适得像个贵公子的人已经收了笑,很专注地打量着自己。他缓缓坐起身,似乎有些紧张,连耳垂都慢慢变粉了。摇椅吱吱呀呀响着,但没有妨碍他稳稳勾住她腰带的手。
林媚珠的脸一下涨红了,伸手要抓住他的手,初七比她还快,轻扯了扯她的腰带将她往前带了带,轻声道:“过来。”
林媚珠心里将自己骂了八百遍,是不是她刚刚那些小心思被他看穿了?她手忙脚乱推他。
“不可以!”
“别动!”
“别动,别回身,屋顶上有人。”
林媚珠背后蓦地一僵,“是谁?”
又听到初七说:“看不到他的脸,从他的位置看下来,应该也看不全屋里的景象……但我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的沈长风简直想杀人。
半盏茶前,他在竹林里寻寻觅觅找人,结果遇上了秦墨韵。
秦墨韵说:“我见到二嫂了,二嫂真好看,二叔你和二嫂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