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接连被拒绝,这两日谢娘好像也散了心性,一片大诰篇背了许久还没背过,连曹后都直摇头。一阵冷冽秋风吹过,挂掉半树香樟叶,看着枯枝摇曳,也怪可怜的。莹儿轻叹着小声抱怨,“明明是娘娘指派过来的人,怎么这两天连人影都不见?”谢娘才像从走神中醒过来,却又嘱咐莹儿,“好了,别说他,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说完,谢娘又念了几遍尚书,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一会儿莹儿拿来几张素绢帕,是尚衣局送过来的。谢娘拿起仔细看看,心中暗思,怪不得都喜欢在绢帕上绣东西,大概是怕丢了?莹儿也拿起绣绷子,给自己那一方锦帕绣字,又轻声催谢娘,“大姑娘也要练一练吧?哪家新嫁的姑娘不是自己绣婚扇的?”谢娘心中愈烦,胡乱绣了几针,毛毛躁躁地也不知是什么,总之趁着莹儿和其他宫女不注意,偷偷溜出坤宁殿。
莹儿一抬眼便找不见谢娘,心中愈急赶忙也跑出去,揪住一个内宦宫女便问,“你可见一个五尺多高,身穿青蓝色衣裙的姑娘?”问了许久,莹儿才问到一个宫女,说是见有个姑娘去了御膳房。御膳房里所有人都匆匆忙忙,直绕道后面小巷,谢娘把青蓝色衣裙绑在小腿处,袖口也绑着,身着带着灰黑色围裙,旁边是一个怯生生的丫头,衣服上还有些洗不掉的油渍和煤灰,地面上放着一筐不知是螃蟹壳还是贝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腥味。总之,两人拿着铁锤,将螃蟹壳和贝壳砸成碎片,那丫头的裸露的手臂上还有烧伤的痕迹,看样子谢娘也不嫌脏,只带了一双布手套防护。
莹儿不知道说什么,卡了半天才从喉中吐出一句,“姑娘,你不在坤宁殿念书,不绣帕子,在这里做什么粗活?”谢娘却仍是笑意朗朗,“古书上说,蛎壳烧之为蜃,蜃酒烧之得醴,我只是来试试。”“可哪里有高门贵女亲自做这些粗活的?”莹儿声音提高了一点,愈发想不透谢娘的心思。谢娘笑着取下手套,“好了,这些粗活怎么了?官家每年还要亲耕,娘娘还要亲事桑蚕,认真工作努力生活的所有人都值得被欣赏。”说罢,谢娘取出一把铜钱塞给那丫头,又微微俯身,柔声笑道,“辛苦你了!”那丫头点点头,又开始拿铁锤砸贝壳。
莹儿看着这些餐食剩下的壳有些脏兮兮的,又带着腥土味,实在不愿下手,可谢娘却当真没感觉似的,继续和那丫头一起砸碎壳,嗙嗙的声音响彻耳边。莹儿心中一横,反正谢娘不回去她也没办法给娘娘交差,莹儿也拿起一边的铁锤,帮她们砸了起来。弄了许久,一筐蟹壳和贝壳只剩下细碎的小片,谢娘又和那小丫头把碎片装入木桶。谢娘轻声嘱咐,“等会我再过来!”莹儿欲哭无泪,怎么她还要来?
总之,谢娘一吃完晚饭就赶紧往过跑,莹儿拦都拦不住,只能一起跟着过去。谢娘和那丫头把之前弄的细碎小片用草木灰水煮沸洗了,洗净残渣油脂,又用瓷“炉”将碎片装好,放入宫中一大炉子里,大火炉里火焰极盛,时不时还有火星子蹦出,看着就让人发怵。这就是给各宫嫔妃夜里供应热水的火炉,而那丫头就是夜里看火的丫头。谢娘却将瓷炉用铁棍推到最深处,这才满意地舒展腰身。看莹儿还在等着,谢娘笑着安抚她,“好了,我这就回!你别总担心这些!”转头又嘱咐那丫头,“娟儿,明天早上帮我拿出来单独放着!”娟儿这才出声,声音有些哑,“谢姐姐,明日我取出来单独放着,你别担心!”
莹儿咬唇忍耐许久,还是有些哭腔的开口,“大姑娘,咱们能不能不折腾了?你想投骰子、看话本都行,不想念书也罢了,为什么非要折腾这些?”谢娘心中怅然,其实大多数人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生活吧?周惟恭是这样,莹儿是这样,世界上很多人都是这样,可她不甘心,不甘心随便嫁个人,然后一辈子为另一个家族做事,她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就这样任性了,倒成了旁人的烦恼。莹儿在坤宁殿习惯了干净的活,自然不喜欢脏兮兮的壳,谢娘并不认为莹儿会有什么坏心思,只是那理想的自由的世界已经离她太远,如果想要什么,就不能只等着别人,谢娘也不知自己能做多少,她只是想试试,再试一试,走出一步步,或许未来有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