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朔风中铮鸣,细雪纷纷扬扬落满鎏金兽首门环。
这是大虞开冬第一场雪,按例各府该设家宴围炉夜话。
贺愿新封易王,前厅的紫檀案几上,早已摞起半人高的鎏金请帖。
“三皇子的雪蟹宴倒是别致”
贺愿斜倚熏笼,大氅领口银线绣着亲王规制的蟠龙纹。
他指尖一挑掀开烫金笺纸,腰间玉珏在雪色下泛出冷光。
“可惜了,病中畏寒,都推了吧”
年轻郡王将帖子掷回案头。
“殿下刚回京,各方势力难免都会有拉拢之意”挽歌端来一杯清茶:“殿下喝口热茶,这风雪天的,暖暖身子”
素宣在思画腕底沙沙作响,她垂首记到第七家时,狼毫忽地顿了顿。
青玉镇纸下压着张雪浪笺,朱砂泥印分明是宫中规制。
“殿下......”思画话音未落,鎏金笺已被挽歌捧至眼前。
茶盏氤氲的水雾里,贺愿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见山红的余毒随寒气在经脉中游走,恍若冰锥刺骨。
“就说本王旧疾发作”
他屈指叩着案几,檐外风雪声里混着断续咳音。
“从今往后,落雪之日概不见客”
“小公子呢”
“小公子一早便去了城外,说是要去找什么……”挽歌瞥见贺愿苍白的脸色,忙将暖炉塞进他膝间:“大血”
“云水和罗雀她们两人在旁随侍,竹影和竹青也跟着呢”
竹影和竹青是三位小厮其二,是对双生胎,另一个名流雨的,是个厨子。
贺愿颔首,示意知道了。
窗外骤起一阵朔风,卷着雪粒子撞开菱花槅扇。
挽歌急步上前阖窗,却见贺愿已蜷在貂裘里烦躁的碾着手指,眼角偏还挂着讥诮:“这北风……”
“倒是比御史台的折子还会找茬”
窗外雪色正浓,忽听得廊下金铃乱撞。
云晚寒裹着青雀氅撞开风雪,雪貂般窜进暖阁,狐毛领子上凝着的冰晶簌簌落进炭盆,炸起一蓬橘色星火。
“哥哥!”少年将缠金丝竹篓往紫檀案上一磕,篓中白色小花溅出几点雪水,在青玉砖上洇出胭脂痕。
云水收拢的二十四骨油纸伞还在滴水,慌忙要去扶他氅衣下摆:“小公子仔细滑……”
贺愿喉间压抑着轻咳,伸手拂去少年发间碎雪。
指尖掠过云晚寒冻得通红的耳尖,在氤氲着药香的暖阁里呵出白雾:“罗雀,取我那件银狐裘”
“下着大雪还出去找药,也不怕冻着”贺愿一把将人拽到缠枝莲炭盆前。
明明自己握着鎏金手炉的指节还在发颤,偏要用狐裘将人裹成雪团:“采药这等事交给暗卫便是,非要……”
话未说完喉间泛起细碎呛咳,惊得炭火噼啪爆响。
少年亮晶晶的眼注视着贺愿,手上的小框被他捧到了哥哥面前。
“哥哥,这真的是大血”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轻快:“和古籍上所述分毫不差”
“我已试过药性,正和你的病”
少年突然旋身朝鎏金帷帐后喊:“挽歌姐姐!”
话音未落自己先打了个喷嚏。
“要取梅梢头第三寸的雪,文火煎足……”
“小公子省些气力吧”挽歌忍笑捧来了火盆,将盛着新雪的钧窑玉壶置上银丝罩。
“今早出门前已嘱咐了三四遍了”
蒸腾的水汽里,少年得意的解说渐渐染上困倦的鼻音,发顶落雪融成细流,悄无声息渗进贺愿始终未松的掌心。
鎏金狻猊炉里的沉香灰簌簌跌落,少年清润的尾音还悬在暖阁梁间。
贺愿怔怔望着怀中熟睡的面庞,指尖残留着鸦青发丝滑过的微痒。
云晚寒那句“三日一剂,不出一月便能将见山红带来的阴寒咳疾给治好了”化作细小的火种,竟真在他冻雪般的经脉里燃起些微暖意。
更漏滴到午时三刻,云晚寒在锦貂裘里轻轻颤动。
贺愿执书的手腕早已僵冷如铁,垂落的广袖与少年青丝缠在一处,恍若砚台里化开的浓墨。
少年懵然抬头时,正迎上窗外暮雪折进菱花格的光晕,将贺愿苍白的轮廓镀成半透明的玉像。
“哥哥……”少年慌忙支起身子,却见广袖上蜿蜒着数道褶皱,恰似自己衣襟压出的睡痕。
罗雀忍笑的双眸里赫然映着他侧脸未褪的红印。
“殿下这双腿怕是冻成冰雕了”云水捧着鎏金暖手炉过来,话音里带着玩笑:“小公子若再贪睡半个时辰,咱们可要请凿冰匠来拆解了”
“小公子对殿下实在亲近啊”
云晚寒耳尖腾起薄红,指尖无意识绞着贺愿腰间白玉:“我这就去配活血散瘀的……”
话音未落,贺愿抬手将他鬓边翘起的碎发别到耳后,低笑时喉间血痕如红梅绽雪。
贺愿就着这个姿势接过挽歌递来的酥饼,雪色天光里眉目如墨。
“一早出门还没有吃东西,又睡了许久,怕是饿坏了吧”
掐丝珐琅碟里的酥饼还冒着热气,贺愿柔和道:“快尝尝新制的燕乳金丝酥,我特地让流雨添了你爱的雪蜜”
少年咬下的酥饼碎屑落在贺愿襟前,像撒了把细碎星光。
甜腻雪蜜混着乳香漫开时,云晚寒开口问道:“雪水煎好了吗”
挽歌给云晚寒倒了一杯牛乳:“已经煎好了,思画去取了”
药香裹着热气在卧房中浮沉,云晚寒将三寸银针悬在红泥火炉上炙烤。
跃动的炭火在针尖凝成一点鎏金,泛着流萤似的光。
“哥哥且忍片刻”
云晚寒将贺愿半褪的素绢中衣又往下扯了寸许,露出霜雪般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