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八角宫灯在朱漆廊下次第点亮。
小厮躬身挑开垂珠帘,将两位贵客引入三楼的暖阁。
屋内浮动的蔷薇香气扑面而来。
“宵宵!”华系舟撩起门帘,腰间玉珏撞得叮咚作响。
案后的女子指尖悬在七弦之上,烛火为鸦青鬓角镀了层金边。
“殿下?”
琴弦在指尖迸出清越颤音,宵宵起身时裙裾旋开半朵芍药。
“贺公子”
她屈膝行礼,目光掠过华系舟身侧少年时,腕间银镯轻轻碰在琴案上。
贺愿颔首回礼,指节抵住唇畔闷咳一声。
“你这百雀楼首席乐师,见着我都不及见贺愿殷勤”
华系舟大大剌剌倚坐在湘妃榻上,随手捞过桌上的金钗把玩。
“听说你新编了一支曲子,特地过来听听”
“殿下又在说笑”
宵宵提壶添茶,盏中腾起热气如雾霭
“不过是些先人诗词……”
她忽然止了声,望着贺愿端茶时滑落的广袖,唇角抿出浅浅梨涡。
“殿下若真想听,奴家便献丑了”
七弦琴在青玉案上泠泠作响,宵宵的嗓音似雪水漫过蔷薇。
唱到“不及黄泉”时,琴声陡然转急,她抬眼望向始终垂眸观茶的贺愿,尾音颤如风中秋蝉。
“好个‘不信皎日,不渝此誓’”
贺愿抚掌轻笑,放下的茶盏中荡起涟漪。
宵宵慌忙按住犹自震颤的琴弦,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贺公子当年一曲《秋风词》如今还余音绕梁,何苦取笑奴家……”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华系舟突然搁下茶盏,溅出的茶水在案上洇开深色痕迹。
“阿愿你来弹一曲,正好……”他话未说完,宵宵已抱着琴往旁边挪了半尺。
贺愿指尖抚过琴身,忽然低笑:“那便取《越人歌》吧”
他信手拨弦,宵宵望着他修长手指在七弦上翻飞,恍惚间竟将“山有木兮木有枝”唱成了“心悦君兮……”
贺愿指尖音律错了一弦。
宋敛就是这个时候从翻窗而入的。
广袖扇灭了数支蜡烛,华系舟猛然站起身。
“何人?!”
宵宵于黑暗中想拉住贺愿的衣袖,却扑了个空:“贺公子!”
檐角铜铃骤响,她追到窗前时,正见宋敛揽着贺愿没入夜色,玄色大氅展开如垂天夜翼。
月华照亮少年最后回望的眼,那里面盛着的,是宵宵从未见过的、淬火般的清醒。
贺愿的思绪被宋乘景敲击车壁的声音打断。
正在小憩的宋敛抬起眉眼,嗓音还有些许低哑:“进来”
北风涌入马车,宋乘景躬身入内。
双手翻飞,在空中划出冷硬的弧度。
贺愿虽辨不明那些手势,却能清晰感受到宋乘景绷紧的下颌线条里透出的凝重。
宋敛忽然轻笑一声,从腰封后抽出那管从不离身的玉箫,玉色映得他眉眼愈发深邃。
“云州那帮老东西,到底还是把灾民逼出来了”
“让后面的裴郁去处理,现成的金羽卫,不用白不用——”
话音未落,远处隐约传来孩童啼哭。
宋敛蓦地扣紧玉箫,指节泛起青白:“等等!”
他扯过玄色大氅时,白芷气息在车内翻飞。
“那群蠢货怕是要把老弱妇孺当叛党砍”
暖炉被重重搁在紫檀案上,贺愿已然披好鹤氅。
“我同去”
“总得有个天潢贵胄跟着,省得你被捆了喂王八”
贺愿分明是在学那日宋敛在紫宸殿上漫不经心的腔调,可眼底的寒霜却是比车外雪花还要冷上三分。
宋敛挑起车帘,朔风卷着雪粒扑在面上。
积雪在二人靴底发出细碎呻吟。
三十步外,金羽卫的玄铁陌刀已架成人墙,寒光映着流民青白的面容。
裴郁端坐在马背上,身上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二百一十七人”
宋敛声音浸了冰:“老先生不妨说说,拨给云州的赈灾粮,怎么喂出了你们这副饿鬼相?”
老者怀中幼儿突然厉声啼哭,浑浊黄水顺着褴褛衣襟滴落雪地。
贺愿蹲身时大氅扫开混着血污的积雪:“是天花”
惊呼声如野火炸开。
裴郁的弯刀尚未出鞘,却见宋敛广袖翻卷,玉箫直指人群最深处:“那个穿靛蓝袄子的妇人,劳驾把袖里罗刀搁下”
冰凌般的笑意凝在他的嘴角。
“您这握刀手法,倒像极了突厥的阵前兵”
流民堆里忽然暴起数道寒光!
贺愿敛下眉眼,自觉后退半步。
宋敛腰间银链绞住最先扑来的刺客咽喉。
裴郁足尖踏过马鞍,刀尖泛着寒光。
金羽卫转身而来时,最后一名刺客突然转向一名孕妇。
却被宋乘景当胸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