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着廊桥下的木头荡到了可以落脚的地方,缩着身体躲着打算等父亲走远了再离开。令人意外的是,不一会儿,祁佑竟然也翻下廊桥,半个身体悬在半空中。他的眼神纠结了一会儿后,也来到了卢昇的身旁躲着。
“你怎么也下来了。”卢昇问。
祁佑闷声不答话。
头顶传来脚步走过的声音,卢昇想应该是他父亲的脚步。
这个脚步只是经过,很快就离开了。接下来出现的脚步声却停在了两人旁边不走了。
卢昇记得,这座廊桥周围花树繁茂,桥顶上还有青藤翠蔓缠绕,倒也不失为一个说话的地方。毕竟站在桥上地势高,有什么人靠近一下就能发现。
桥上站着人是一男一女,磨磨蹭蹭你来我往说了不少话,卢昇蹲得脚都麻了上面的人都不离开。他本不欲听别人的隐私,无奈桥上两人站的位置太近声音清晰得不得了,还有,他们话里的信息也足够爆炸。
桥上的女子是个带娃生存的寡妇,男子是寡妇丈夫的表兄。据说两人年少时情投意合,只不过寡妇的双亲嫌贫爱富,硬拆了这对鸳鸯。如今寡妇单身,男子情意也未曾转移,便想着再续前缘。只是,寡妇担心名声不好,一直没有松口答应。
别人家的是非再震撼,也耐不住卢昇此刻脚蹲麻了。桥上两人也太啰嗦了,呆了这么久都没把话说明白。
卢昇这边动个不停,祁佑担心他弄出动静,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动。
卢昇用嘴型无声地说:“我脚麻了。”
祁佑给了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低头在地上寻找着什么。很快,他手里捻了一个石子瞅准远处扔了过去。
桥上的寡妇大吃一惊:“有人。”
男子安慰道:“没有人,也许是猫儿吧。”
寡妇心里却不安:“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地方,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再说,万一被佑儿撞见就不好了。”
又好说歹说了一会儿,桥上的男女总算是离开了。
卢昇松了一口气,弓着腰正要离开这窄小.逼.仄的地方,祁佑却突然发了狠用双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地上。
“祁佑,你突然发什么病啊!快松开我!”
祁佑的眼神充血,锁着他的脖子不断缩紧,似乎是真要在这里杀人灭口。卢昇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心知这祁佑是真发了狠要拿走他的性命,当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糊了祁佑的眼睛,这才趁机脱了身。
“你这个疯子,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卢昇着急地要离开这里,祁佑却又扑了上来缠住他不让离开:“你知道了我家的秘密,出去后你一定会大肆宣扬,我才不会放你这么做呢。”
“神经病啊。”卢昇破口大骂,“还用得着我宣扬,我看你娘春心已动,不久后全城的人都能喝上喜酒了。”
祁佑在一瞬间卸了力,呆呆愣愣的跌坐在原地,眼中没了神智。
卢昇叹了口气,暗骂了自己一句心软。
“其实,寡妇再嫁的事情并不罕见啊。就算真有人那这件事情笑你......”卢昇斟酌着说,“反正你心高气傲不把别人放眼里,一般人的话对你也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吧。”
祁佑红着眼瞪了他一眼,卢昇被他瞪得心虚,摸了摸鼻子就要离开。
祁佑却又突然扑上来,只不过这次瞄准的不是他的脖子,而是他的脸。
!!!
祁佑这个变态,居然亲了自己。
卢昇反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怒骂道:“你得失心疯了啊,真恶心。”他抓着袖子不停地擦自己的脸。
祁佑白净的脸蛋上顶着一个鲜红的五指山呵呵笑了起来:“我现在也抓着你的把柄了,你休想要挟我。”
卢昇不明所以。
祁佑道:“我见过那个男人亲了娘一口,从此娘就对他言听计从。现在我也亲了你,你以后也不能违抗我的话了。”
卢昇冷笑:“你会为刚才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是个女的吧。”祁佑得意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虽然你长得又高又壮,穿着男装很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一定是个女人。”
卢昇两手环抱在胸前,笑道:“我有隐瞒过这件事情吗?”
祁佑愣住,挣扎道:“怎么可能,他们都说你以后要当......女的怎么可能,呵,女人。”
最后那句轻蔑的“呵”听得卢昇火冒三丈,抬手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这下祁佑脸上两个巴掌印一边一个极为对称。
“我保证,日后你一定死在眼前这个女人的手上。”
放完狠话后,卢昇仍觉得不痛快,又朝着祁佑的膝盖窝踢了一脚才解了气。
卢昇原本还该有一个弟弟,只不过因她的块头大,母亲生她的时候费了不少力气,等到生弟弟的时候已经力竭。医师们虽耗费心力,却只能保住母亲一人的性命。外人只知当日有一个孩子没活下来,却不知男女。加上她身材高大,不少人都以为那时死掉的是位女婴。
据说当时落差极大的父亲原本是要摔死她的,是国寺的大师救了她一命。大师说,活下来的婴儿会有大造化。
这句语焉不详的话或许是大师于心不忍想救下一个婴孩,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似乎真的如大师所说的那样发展。
祖父有很多孙子,却唯独只看重她一人。
由于当初遭遇狼群那一件事情,祖父觉得她心志坚定是可造之才。如今,即便是一位在捷阳城,一位在邵城,祖父也每日与她互通书信。卢昇的父亲在风雅之事上还过得去,别的事情一点忙帮不上不说,有时连卢昇这个小孩子都不认同父亲的作为。
可以说,卢昇的为人处世大多从祖父那里学习。
通信的习惯一直持续到了卢昇十五岁,祖父的人送来了最后一封信,召她去自己身边亲自教导。
离开邵城前,卢昇的同窗们在客至阁设宴为她送行。丝竹之声不绝,酒酣之时有人提起了祁佑。
“那个家伙从小就不可一世,见到我们这些同窗脸黑得跟锅底灰一样。如今,连为昇兄践行的宴会都不参加。”语罢,连连摇头。
“这种日子提起他多晦气啊,别说了,喝酒喝酒。”
又有一人说:“其实,你们有没有发觉祁兄的背影和昇哥的背影很像?”
听到自己的名字,卢昇来了兴趣,问:“真的假的,你们都说说。”
“确实是有点像,有时远远看着背影,连我们这些相熟的人都会认错呢!”一人提着酒壶笑道,“不过啊,只要转过身来就不会认错了,两人的正脸一点都不像。”
“看了正脸除了瞎子都不会认错了哈哈哈哈......这世上除了同胞的兄弟,怎么可能有人长得一样呢。”右手边一个吃着花生米的人道,“但背影真的很像,就是,昇兄的身形更高一些——再过几年要是长得一样高,怕是所有人都会认错了——”
这件事情被当做小插曲过去了,可是,直到喝得醉醺醺被仆人们扶到床上安歇,卢昇的脑子里还残留着这件事情的余韵。
当初,祁佑为什么盯着自己呢?
原来是因为发现他们两人的背影很像吗?卢昇想,如果是她自己偶然看见一个人长得跟自己像,她也会忍不住盯着对方看的。
可惜没有机会问祁佑了。
桥下那件事情之后,他们两人甚少有交集。后来,听说祁佑的母亲真的嫁给了那个表兄,为了恶心祁佑,也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恶趣味,卢昇也送了一份礼物。
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卢昇的那份礼物是送给祁佑。
她给他送了三个泥捏的福娃,两个大的,一个小的,摆在一起看就像是一家。
那份礼物后来怎么样了呢,多半是被气急的祁佑砸成一团烂泥了吧。
几日后卢昇坐上了去捷阳城的马车,后来的很久很久,祁佑这个名字连同邵城的同窗都再也没有被她想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