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长到十七岁的时候,选帝婿驸马的事情紧锣密鼓地置办起来了。按规矩要选两个及以上,五个及以下。时逢南地水灾,殿下为节省开支只选一位帝婿。
人数减少了,条件也就变得更为严苛。各地报上来的名册共一百七十二人,能走到最后一步接受殿下亲自问询的人只余下十五人。
竞争的残酷殿下并不知道,甚至说并不在意。我将终选的名册送到书房。
听到居然还有十五人时,殿下的眼神露出轻微的不耐烦。
自从南地发生水灾后,殿下几乎住在了书房,每日殚精竭虑茶饭不思,南地难民的哀嚎每日都在她耳边响起。殿下上书请旨了多次希望亲临南地整治水患、救济灾民,但皇上一直没有松口,只说等选定帝婿之后再商议。
我拿剪子剪掉烧黑的烛芯,灯火一明一灭。
殿下愁眉不展多日,我有心劝慰,道赈灾使已经到了南地,灾情很快就会得到控制。
殿下道:“一丁,你说赈灾使到了南地会做些什么呢?”
“左不过是筑堤修坝、挖渠排水、设置粥场。”我说,“随着赈灾使一起去南地的还有一百车粮食,据说邻县的粮仓也可持令调取。”
殿下道:“那若是雨不停呢?”
我心里一沉,说不出话来。
殿下站在窗前,仿佛南地的雨亦落在她身上一般:“我桌上左手边的典籍是成功控制住水灾的案例,右手边的典籍则记录了水灾变成洪灾。”
左手边的书垒起来有一米多高,而右手边的书堆叠到地上垒成小山。
“洪灾会死很多人,死人一多就会有疫病。疫病一发生,就没有城市敢接受灾民。赈灾使带的那点粮食撑不了太久。灾情若是在半月内仍没有得到控制,邻城不会肯借粮。”
“等到死人越来越多,发不出粮食的那一天,灾情就会演变为暴乱。小小一个赈灾使压不住暴乱。若是有骨气他会自刎谢罪,若是没骨气他会卷款逃走,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只会留下一个烂摊子。”
殿下是从典籍里知道这些事情,而我却是曾经亲历过。没人比我们这种小人物更懂天灾的可怖,可我只能祈祷相信灾情会得到控制。
我不愿殿下去南地。
“殿下,若是真会发生暴乱您就更不能去了。若是有居心叵测之人煽动灾民意图行刺,岂不是造成更无法挽回的后果。”
殿下苦笑:“除了天子,只有我去才能震慑住灾民。其实我怎么样也并不要紧,后继有人才是最要紧。”
我想到了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眼神中闪过狠色。
那名有孕的侍女虽未得到名分,皇帝却派了很多人去伺候她。那名侍女也算是聪明的,知道此时最要紧的是身边人要可靠可信,平日只肯让一名心腹伺候。
可一个骤然富贵毫无根基的侍女哪有什么心腹可言。
即便她姓万俟,却也只是一个亲缘关系淡如水的旁支罢了。
那名心腹已经是我的人了。
终选那天,殿下难掩疲色,不过在场也没有人敢抬头直视殿下就是了。
礼官持册按顺序唱名,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一名世家公子上前。若是殿下印象好就会问几个问题,若是不行就直接落选。
一连念了好几个名字殿下都没有什么表示,礼官唱名的声音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若是最后名字都念完了殿下没一个满意,要治罪的可是他们。
我默默数着名字。
十,十一,十二,十三......
念最后一个名字时礼官的声音听起来想哭又不敢哭,可怜极了。
我于心不忍,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殿下的眼神慢慢聚焦,只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情况,道:“就这个吧。”
就算只看到脑袋顶儿,我也能想象到礼官惊讶的表情。
殿下的帝婿就这么草率地定下来了,我甚至都不敢确定殿下有没有听清最后一个人的名字。
去谢恩的路上,传来了一个消息。
那名侍女身边死了一名宫女。
据说是那名宫女试毒时吃到了有毒的糕点,替主子挡了灾。皇帝下旨厚葬那名宫女,而办这件事情的人——是殿下。
殿下爽快地接下了这件事情,神色如常。
回到书房后,殿下背身站在我面前。
我心如死灰地跪在殿下面前,连一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若是事情成了我还能安然赴死,只是功亏一篑没帮到殿下我连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寒人:“那可是一位皇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活得下来才是皇子。”
脸上火辣辣的疼,殿下气极扇了我一耳光。我整个半身伏贴在地上,等待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然而殿下只是吐出一口浊气,瘫坐在椅子上。
“人性最下贱,朝令夕改。”殿下声音轻飘飘的如同鬼魂,“你收买的那个侍女不过是见了万俟氏几滴伤春悲秋的眼泪就心软了。那块有毒的糕点已经被万俟氏拿在手中,关键时候却被那名侍女夺走吃下。人家临了表一番忠心把万俟氏感动到不行,哪里还记得帮你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