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暖和,然而出云谷三面环山,一处临水,山水裹挟之下,比起城中总是更为阴冷些。
他们踏出山门时,日头已落了一半,阵阵山风夹着寒气,直往人骨头里钻,孟云华担心孟繁乐受了风寒,伸手替她紧了紧披风。
孟繁乐还没回过神来,一半是被孟元徽那铁掌吓的,一半么,她还在想着方才孟元徽说的那一番话——听他的语气,似乎林瑜和孟云华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若是如此,那她,岂不是……
心一沉,她正转头要问,却见林瑜捂着胸口,一张脸白得发灰,喉头上下鼓动着,接连吐出几口鲜血,眼看就要倒了下去。
“阿爹——”她连忙冲上去扶住他。
因要见孟云华父母,林瑜特意穿了身新做的袍子,海青蓝的提花缎子,织得密密匝匝,溅了血,非但没渗进去,反而顺势一串一串往下滚落。温热的血不断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形成一片小小的血泊。
血泊里一簇光,是余晖,赤红的余晖。
她一愣。
忽然意识到这一滩血是林瑜的血,是她阿爹的血。阿爹是为了救她,才会受伤的……
愧疚像疯长的藤蔓,紧紧缚住她,令她喘不过气来。她瞧着那血,浑身止不住地颤栗,只觉得心脏剧烈地抽搐着,眼前一黑,险些要昏了过去。
孟云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常。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林瑜身上。
方才孟元徽正在气头上,暴怒之下,所出之掌,其刚烈程度自然非同一般。林瑜生生受了,如今吐血,定然是伤了肺腑。孟云华不免有些焦急,手指连点了他几处大穴,缓缓扶起他,决然道:“我们走!”
“去哪儿?”林瑜伤得重,几乎是抽着气将那几个字叹了出来。他们从前常住的地儿是回不去了,难道连这偏安一隅的永安也待不得吗?
“去客栈!”孟云华昂起头。
“然后呢?”林瑜抬抬眉,眼角的余光指了指孟繁乐,而后,又看向孟云华。
孟云华知道他的意思,他在劝她回去,劝她把事情的始末缘由同孟元徽说清楚。有些事,拖不得了。
猛吸了几口气,再回头时,她的眼圈已是微微泛红了,“我不回去!从前他便是这般对我阿兄的,如今又这般对你!我和他之间的矛盾,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他听不进去,他一门心思信着那些人,他接受不了的……从前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如此……她看了他一眼,咬牙铮然道,“连然、固方、南沛,哪怕再远一点,去奉捷或燕缭也好!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处容身之地!”
传言并不全然是真,当年她离开永安,也不全是为了避开与父亲所选中的才俊成亲。
孟元徽是个倔强的性子,女儿肖父,一旦碰上意见不合之处,便是针锋对上了麦芒。十数年前,她见自己无论如何劝说,都改变不了孟元徽的想法,只好远走他乡,另寻出路。
被岁月磋磨后,当年的不快大半已化作尘烟。孟元徽曾经的所作所为,有一些,她渐渐能理解了;而余下的那些,时至今日,她仍无法认同。
只是无论如何,她已在外头走过一遭了,如今的她,回不了头了——如同一个攀着葛藤、高悬于绝壁之上的人,除了紧紧抓住那根纤细的藤蔓往上爬,她再无任何退路。
此番她回永安,也曾料想过孟元徽会大发雷霆,会痛骂她一顿,会如她小时候犯错那般,罚她跪祠堂,甚至,若气得狠了,他可能还会用家法惩戒于她。
她唯独没有料到,她的父亲,竟会将她赶出家门。
难道前些日子,她寄给他的信,他没有收到?
纵然嘴上说得强硬,她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天下之大,只有在永安,她才能有余力护住那个孩子,才能护住她想保护的人。
她看了看出云谷,山门紧闭着,可留在外头的人却着实不少,那人好些她都认识。她咬着唇,忽然想起远在千里之外,那高坐于明堂之上者的承诺……
要撑下去!
要留在永安!
她是必须得留在永安的!
“胡说什么!”训斥声突然传来,一个年过半百的夫人从山门里出来了,她一边走一边急道,“你生在永安,长在永安,永安如何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阿娘!”孟云华眼一红,哑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