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管你阿爹!老糊涂一个,呵,他什么脾性你还不知道么?再说了,这偌大一个永安城,难道都是他说了算?”孟夫人冷笑着,随后又缓了神色,道,“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一想。”
孟云华这才发现孟繁乐神色不对。那孩子手上沾了不少血,人颤抖着,如同风中的蜡烛,两眼呆滞,死死盯着地上那摊血。
她顿时明白过去,心里不由一酸,放柔了声音道:“乐儿别怕,阿娘医术好,会治好你阿爹,他不会有事的!”
“真的么?”孟繁乐脸色发白,“可是爹爹流了好多血……”
毕竟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伤的人又是她的至亲,惊惧之下,一时间不由抽泣了几声。
许是疼得紧,林瑜扶着树慢慢坐了下来,“嘶嘶”抽着气,面如死灰。抽了几息后,笑着抬手擦去她的泪,奄奄一息道:“乐儿,我恐怕……恐怕要不行了!”
孟繁乐含泪的眼骤然瞪大了,眼泪珠子成串往下落,又不愿林瑜看见,下巴抵着胸骨,只一味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阿爹,您别吓我……”她又猛地抓住孟云华的手,“阿娘,你快救阿爹,快救救阿爹!”
孟云华也急了,林瑜竟然伤得这般重么?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脉象洪大而实,是受了些内伤,却并未严重到一命呜呼的程度呀!
正疑惑着,林瑜冲她使了个眼色。二人相识十数年,她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默默哀叹一声——又来了!
孟繁乐当然不知道林瑜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是装的,林瑜也没去哄她,只把头倚在孟云华胳膊上,无力地交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我真的去了,也是我的命数,怪不得任何人。只一件事,我叮嘱你,你可千万要记好了!”
“阿爹您说,我……我一定记得牢牢的!”她连连点头 ,泪水无声地滑落。
“待我去后,你不要过于悲伤,也不要日日念着我。你要开怀些,人活一世,你总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她咬着唇,哽咽着:“女儿知道了。”
“好孩子!”林瑜虚弱地笑了笑,“你若真能做到这一点,想来我于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当然——”他话锋一转,“你若想我了,便去给我烧些香烛纸钱。若手头富余,也可多少一些,要银元宝……唔……金元宝更好!金贵银平铜贱,想必下头也是如此罢!”
孟繁乐正抽噎得厉害,乍闻此言,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下不去上不来,只愣愣看着林瑜一本正经地道:“并不是我贪图富贵,着实是……唉,你娘吧,脾气不好,先前一生气,就骂我是个穷鬼。我就想着,总不能活着被你娘喊穷鬼,临了死了,还要做个真正的穷鬼罢!我这辈子,怎么着都要扬眉吐气一次,是不是?”
她这才醒悟过来林瑜是在逗她,含着泪“噗嗤”一声笑了,“青天白日的,阿爹不可胡说!”
“我几时骂你穷鬼了!”孟云华板着脸愤愤然睃了他一眼,却没绷住,转眼之间,便笑了。
被林瑜这么一插科打诨,孟夫人反倒坚定了决心。她起了身,招手唤来两名弟子,先交代其中一个备好马车,又对另外一个道:“你去挑一匹快马,骑着去城北元英巷随家,跟门房说是我派你去的,要找管家苗渊,他自会通报。见了苗渊,你便让他告知我娘,说我今日要带着姑娘一家回去住,稍晚些时候便会到。”
要去外祖家么?
孟云华一愣,她知道外祖母最重规矩,她辛苦将自己养大,于自己而言,她是比阿爹阿娘还要亲近的人。可她……这十几年,发生了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事,她如何敢去见她?
“阿娘……”孟云华正要拒绝,孟夫人却摆了摆手,不容拒绝地道,“天冷,别让孩子冻着,先上车再说罢!”
马车就停在山下,青庐一见他们便大惊失色,“二爷如何伤了?”
林瑜摇了摇头,“没事,你莫要担心。”他心知孟云华与孟夫人多年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说,便撩开后头马车的帘子,被青庐扶着上了车。
孟夫人带着孟云华和孟繁乐上了前头的马车。
车轮辘辘转着,不多时,出云谷便远了。
孟繁乐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一个青郁的尖影子,隐没在苍白的云雾之中;左侧正西方是两座夹峙相对的山,谁也不肯让谁,只留出一条细小的山缝。正逢日落时分,苍红的余晖从缝隙中落了下来,刀剑一般狠狠斩在出云谷重重的屋宇上,以及她探出车窗的脸上。
那便是出云谷,阿娘曾经的家?
她放下帘子,孟云华伸手来抚她的脸,“赶了一天路了,睡会儿吧。”
她想着,恐怕是阿娘担心她要追问些什么,便依言趴在母亲的腿上闭上了眼。马蹄得得踏着,那声音极有规律,她听着听着,没一会儿,便被睡意席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