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
“救命啊!救命!放开我!”
荒郊野外,求救声压根传不出大山。两个络腮胡汉子在山道中,穿着落草为寇的标准劲装,那个高大些的冷笑一声说:“贺景蕴是吧?你也算落在我手上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地上绑着的人身穿青色长袍,面若冠玉,身形瘦削,气质文弱,此时被五花大绑,只有头能动。他抬起头认了认,然后愤怒道:“你这胡子都盖住半张脸了,我怎么认得你?你快放开我!”
贺景蕴奋力挣扎,又试图谈判:“这位仁兄是求财?我保证不报官,只要你放我回去,第二天,不,我一到家就差人给你送银钱来!”
那个大汉冷笑一声,说:“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记住你的名字很久了。不止你,贺家每一个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贺景蕴此时呼吸已经均匀了些,他跪坐在地,抬头镇定道:“贺家?你和贺家有仇?”这可是不好办了。
那个大汉显然不是专业的绑匪,绑匪最重要的就是话少。谋财的快点抠出钱来,害命的更是不能拖延。他仿佛心中积攒了无限的悲愤,再不吐出来就要憋死过去:“贺大少爷每天锦衣玉食,不认识我可太正常了。贺喜,你还记得吗?你肯定也不记得,哼…”
贺景蕴却皱了皱眉,说:“贺喜?红枣庄的贺喜?他年纪不小了,是你什么人?”
那个大汉一惊,然后冷笑:“他是我爹。今年四十五,年前刚刚死了。”
贺景蕴真切道:“节哀。我记得他,我们小时候去红枣庄常见过,他侍弄果树是一把好手,在庄子上十分得重用,所以特改姓了主家姓贺,原本…原本应当是姓周,我小时候喊他周叔。”
大汉觉得讽刺,哪怕是什么少爷富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会对他这种人惺惺作态:“少演戏了!我爹觉得姓贺风光,那是他蠢,他太善良,太容易相信人!殊不知姓了贺也不会是贺家人,田地里的税收不会因为他尽心尽力为贺家办事就少一分!他去年生病,找主家借钱看病,主家将他打了出去!我爹压根看不起郎中,家中一点铜钱全部用来买药吃!他病的下不来床,家中田地无人耕做,到了年底家中没有余粮,只能把吃的粮食交上去!交了那么多,他压根没有饭吃,他是活活被饿死的啊!成平十一年,西子城富庶之地,他活活被饿死的啊!你们贺家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爹借钱不给借,赊账不给赊,是你们逼死了他!”
他说的声泪俱下,手中的刀都在抖。
贺景蕴却忍不住疑惑道:“红枣庄早在三年前就卖给了城东王家,你家父亲若是借钱或是赊账,都该是登的王家的门吧?若是真登了贺家的门,贺家不会不借的。”
“王、王家?”大汉愣了愣,随后又愤怒道,“你少胡说八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说着说着他也气短了。
贺景蕴皱眉:“贺喜在我家干活时待遇不差,他侍弄果树,干得好了家中有另有奖赏。他改姓贺并非我们家要求,他心甘情愿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姓了贺,在贺家的庄子上干活,平日里普通杂役都需敬他三分。后来我家出售红枣庄,所有杂役要么发了遣散金,要么还在庄子上干活。他的日子怎么也不会过成这样。”
那大汉愣住。他一时觉得贺景蕴胡说八道,一时又抓不出不对。他是贺喜的独子,原本叫贺冲,现在改名叫周冲。周冲是个脑袋里没有几分想法的人,为人十分莽撞,要不也干不出来带个小弟单枪匹马绑架贺景蕴的事。他头脑一根筋,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一挥手要把贺景蕴继续带走。
贺景蕴费力一滚躲开他,又想起来了什么:“我记得贺喜有个儿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跑出去没回来,不会是你吧?你不在家孝顺父母,反而出走落草为寇,留下父亲一人在家无人照看,这才惨死。你连杀害贺喜的真正凶手都找不到,却反而无缘无故抓我和我的书童泄愤,你不觉得羞耻吗?你觉得你父亲看到你这样报仇,会高兴吗?”
周冲红了眼睛,大叫一声就要上前砍杀他:“你胡说!你们有钱人都这样推卸责任!”
旁边晕倒的小书童被他一脚踢开,趁这时候一直跟着他的小弟连忙拦住了他:“大哥,大哥大哥,先等等!”
那小弟破有些贼眉鼠眼,奋力拦下大哥,又转身怒喝:“姓贺的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等下听了不高兴的咱们一刀两个窟窿,让你吊在这荒郊野外再也回不去家!还有你那个书童也一起砍了!你老实说,什么叫杀害我大哥父亲的真正凶手?难道你知道?”
听到这里,周冲才停了下来,他紧紧抓着刀,红着眼睛看贺景蕴。
贺景蕴在地上滚了一圈,头发略散,却丝毫不慌:“凶手?那我告诉你,人活世上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你父亲这病能拖这么久,刚开始或许并不是大病,只是他身边无人,不得不拖着病体四处求人,又无人照看家中,这才逝世!若说凶手,排第一的是你这个不顾父亲的逆子!王家待人冷漠,西子城税收刻不容缓,这都是凶手,然而谁也比不上你的罪行大!”贺景蕴正义凛然,他未必觉得周冲待他父亲罪大恶极,他是不喜欢多管闲事替田壮老汉管教儿子,只是自己心中有一股气愤。而且这个绑匪看起来不聪明,激他愤怒或许另有出路。
周冲被他骂的头脑冒火,他恨不得马上把这个高高在上指责他的人大卸八块扔在山里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