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布满细濛濛的雨丝，时令刚过霜降，墙角、碎石、路边野草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霜。在这个时节上，本该在北方或是高山高原才有的霜降，发生于自贡这座18线小城就有点不一样了。

小城里大多数小孩没见过雪，他们对毛茸茸的雪花，仅限于电视上介绍的那些只言片语的画面。倘若今年运气好，能遇上下雪天，对于城里的小孩来说，无异于春节提前到来，不，那是比春节还要欢乐的节日。

再看看今天的天气，保不准几十年难一遇的雪天，今年真会碰上了。

像这样寒冷的夜晚，街上行人寥寥，连向来热闹的夜市街也是如此。

从夜市街往北，翻过一片绿化带，再往河边走，你会看见一座新修的大桥。桥下，河边坐着一位男子，他静静守着一根鱼竿，散发着荧光的鱼鳔呆在河面一动不动，连细密的雨丝也未能在寂寥的河面碰撞出一丝动静。

雨夜——一位静默黯然的姑娘。

空空的鱼篓放置一边，显然今晚他还没有开张。男子捧着双手哈气，双腿一直在抖动，似是想靠这点微弱的颤抖运动来抵御夜晚寒风的侵袭。

“吗的，今晚怎么这么冷！”男子骂骂咧咧搓着双手。

然而，在这片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一阵阵“吧嗒吧嗒”的声音。他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小孩穿着一双大人的脱鞋正往河边跑，跑到河边利索地将裤子褪下，尿完后上下抖两抖，提起裤子又“吧嗒吧嗒”往回跑，最后消失在河崖的一张帘布后面。

男子愣愣地看完全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特么！河边还住着人？！

要知道，自贡市的这条河，每年都会蓄水，如果上游雨量大，水坝关不住，这里就是上游的泄洪渠，河边根本就不适合住人。而且从这里往上，回到街上，落差有二十多米，这段距离全是河水的涨幅落差。

住在这里，不就是找死吗！

男子很好奇，睡哪里不好，怎会选择睡河崖呢。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撩开帘布一看。

艹！

啥也看不清，漆黑一片！

他掏出手电“嗒”一声打亮，里面跟着传来叫骂声：“艹，谁啊！快把灯关了！”

声音幼嫩嘹亮，正是那女童挡着眼睛骂的。

女童旁边还躺着一位妇女，妇女立即警觉起来。可突如其来的强光令她一时间睁不开眼。她强行眯缝着眼睛，逆光看向洞口，可仍旧看不清洞口情况。妇女把女童护在身后，警惕道：“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男子心里估摸着，看样子她们应该是一对母女，两人裹一床棉被，合衣抱在一起取暖睡觉。地上被褥延展出一角硬壳纸，上面印刷有冰箱两字，这就算两人的床位了。

看清情况后，男子关了手电，嫌弃道：“大晚上的睡这里不冷啊，起来，跟我走。”

“不，我们哪里也不去。”脆生生的童音中带着倔强。

“不走？”男子点上一根烟，冷哼道：“哼，你别看现在这里遮风挡雨，还挺舒适。如果遇上大雨天气，市里的泄洪口开闸，你们就等着喂鱼去吧。”

母女俩借着火光，看清楚了男子面貌。

男子长得一副青面獠牙，凶眉厉眼，高额寸头，鼻孔还贼大，脖颈间估计藏着凶器，因为女孩看到他项间棉袄里露出了点点金光。

一看就不是好人！

男子把话都说道这份儿上，可两人依然没有要和他离开的意思。他有点不耐烦地催促道：“你们到底走不走？想死啊！”

“我们不走！”妇女有点犹豫，可小孩态度坚决，一口拒绝。

“啧……你一个小屁孩儿，懂个球。来来来，跟我走，我带你们去酒店。”男子说着，低下身子就要去拉她们。

可他刚伸手，手背就传来钻心的剧痛。

“哎哟！”男子受痛，手下意识的收回，“小屁孩儿你怎么还咬人呢？”

这时，那位妇女说话了：“我们不走，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明早一定离开。”

“一晚？住一晚也可以住酒店啊，你们在这里算什么事儿？”男子再次警告，“到底走不走？”

小女孩态度坚决：“不！”

“好好好，你们给我等着！”丢下一句狠话，男子转身离开了。

女人犹豫再三，怕坏人带着帮手回来，她们母女俩再想跑恐怕就没机会了。

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遇见过这种情况，她这一生打交道最多的，便是村里赶集时，集市上的商贩。剩下的日子基本都是和黄土地作伴。

但她心里清楚，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下定决心后，女人简单收拾了一下，牵着孩子准备离开。

说是收拾，她们的全部家当不过一床厚棉被和一个粗麻布袋。

刚出洞口，远远就看见有人打着手电向她们的方向走来。

妇女见势不妙，拉着小女孩就跑，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站住！跑什么跑！”

母女俩脚步没停，反而越加快一些。

“叫你们站住！我是警察！”对庄稼人来说，警察两字就像圣旨一般，他们说干什么就只能干什么。

当下，两人被警察两字给逼停，女人把孩子护在身后，等着即将到来的审讯。但心里还算镇定，毕竟自己没有犯事儿，不至于被抓吧，她想着。

警察来到跟前，语气凶煞地问：“你们干什么的？”

“看病。”女人气势上矮了一大截。

“看什么病？”警察似乎没有放松警惕，语气严厉。

女人嘴唇嗡动，似乎被警察的气势给吓到了：“女儿得了白血病，来看医生。”

“说什么呢？大声点！”

“我妈说，我得了白血病，来看医生的！”小女孩冒出头来大声回话，一对眉毛拧在了一起。

“哦。”警察点点头，手一招，下令道：“跟我走，这里不准住人，知道吗！”

听着要跟警察走，女人顿时有些急了：“警察同志，我之前不知道这里不准住人，真的不知道。我们现在就走，再也不来这里了。”

警察停下脚步，目光严厉地看着她们。这时，报警的男子发话了：“警察叫你们走，你们就得跟着走，哪里有讲价钱的道理。”

或许是那一身警服对女人确实具有极强的威慑力，女人含着泪，牵着孩子老老实实的跟着。

报警的男子凑过来，想帮女人拿行李，可这时女人正把责任全部归咎在他身上，哪能得到什么好脸色。

女人微微侧身，让开那只可恨的手，生气道：“不用！”

几人从河边来到街上，拐近一条街走了几十米，来到一栋破破烂烂的楼下站定。

警察往黑洞洞的楼道一指：“今晚你们住这里，进去吧，三楼。”

女人一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是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