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时节,蒹葭苍苍,天气理应渐渐转凉,但今年川内天气十分反常,天气预报未来15天内依然持续盛夏般的高温,没有退凉的迹象。整个盆地宛若一座天然大熔炉,炙烤着里面耐热的生灵。
现在已是傍晚六点左右,火辣辣的太阳还未尽兴地卖力散发余热,尽量为夜色下的大地多留点燥热的余温。
街道两旁,原本高贵的法国梧桐应该渐渐换装成金色,为它深秋盛装做准备。然而此时,梧桐叶被烈阳烤了一整天,懒懒散散地垂下,提不起精神,没有一点想要换装的意思,放眼望去,仍旧是一片慵懒绿。
林一明躲在路边树荫下,守着师专面包手推车,无精打采地打望着来来往往的路人。他擦擦脸上淌下的汗水,使劲打扇,抬头望向天边火烧云,咒骂一句该死的鬼天气,天气热就算了,还没一点风,就算站着不动也会汗如雨下,简直要热死个人。忽然,他眼角余光扫到一排大雁挂在云霞上,缓缓往南移动。心想这群大雁是要飞往南方避暑的吧,毕竟南方比巴蜀凉爽。
回想起被小女孩吃白食的那晚,林一明就恨得牙痒痒,完全拿她没辙。与一个不讲道理的女孩讲道理,还有道理可讲吗?完全没有好吧。好在她也没有告密,几天过去了,依依也不知道那天晚上自己偷偷找过柳彤,还想要打听她是怎么加入到病危人群。
柳彤虽然不讲江湖规矩,但还算有点良心,没有把那晚的事告知依依,不然依依若是知道了,都不好解释。先抛开依依是否是病危人群不谈,万一她胡思乱想,以为自己扒开过往是为了避坑,那就麻烦了。
林一明怀着一腔惆怅,望着大雁默默发誓,他真的是想知道实情后,无论结果如何都打算和她一起面对。他觉得,作为自己内定的准老公应该具有知情权。
哎,可惜啊,怎么就遇到了“铁栅栏”呢,依依闭口不谈,女孩倔强又不说,不就询问点寻常往事儿嘛。话说在这之前,自己在女生面前几乎是无往不利的啊,咋面对她俩就不行了呢,焦愁!
方涛的车停在依依单位门口。他手里夹一根烟,一脸惆怅的蹲地上,内心有点希冀,有点惶恐,时不时抽一口,吐出胸中愁绪。
看着依依一身清凉出现在眼中,见她清隽的小脸漾起惊喜开心的笑意,微风撩拨长长的秀发,说不出的袅婷唯美。一时间,方涛心底生出恋人久别重逢的激动,这一刻只觉天地忽静,眼中再无他物,唯有佳人如画。他愣愣起身,眼神渐渐坚定,习惯性地掐掉烟头,迎了上去。
依依看到方涛,算算离上次见面应该有大半月了吧,那天过后,她们之间就少有联系。她带着点兴奋,小跑过去,声音像是抹了蜜,诧异地问:“涛哥哥,你怎么会在这?等我的吗?”
紧接着,宛若童话中璀璨清澈的眼睛看向方涛肩膀,她轻柔地抬手拭去肩上的一片落叶,动作又轻又柔,说不出的甜美迷人。如此自然的一个小动作,令方涛突然觉得无比的感动,同时又生出强烈的自责感。
特么自己整天乱七八糟的想啥呢,能不能男人一点!他在心里狠狠地鄙视自己。
方涛今天来呢,其实有两个目的。第一,今天自己母亲和依依母亲鬼使神差的碰上面,他来接依依去他家吃晚餐,当然依依家人也在,待会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演呢;第二嘛,他打算今天最后帮依依一把,趁此机会向依依摊牌,不装了,不想在双方父母面前再假装是依依男友。
这也是他最不明白的一点,为什么不直接向林一明表白,顺理成章的当正牌女友,非得绕个弯弯和他不清不楚的在一起。其实,依依怎么想的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问题是别把我绕进去啊。
然而一声清脆的“涛哥哥”瞬间酥到了骨子里,话语中的一字一句在心底化成暖流,缓缓淌过。原本在肚子里打了半天腹稿,想要摊牌脱身的方涛,即刻又被无暇的笑容融化。特别是依依温柔地为他扫去落叶的动作令他心里一暖……想要脱身的想法顷刻间烟消云散,没有的事儿!
方涛心情大好,笑道:“必须等你啊,今晚没约会吧?”
依依一脸懵地摇摇头:“没有。”
“走,今晚去我家吃饭。”方涛提醒道,“要做好心理准备啊,伯母也在。”
“伯母?我妈?!”依依瞪大双眼,“她为什么在你家?”
方涛摊摊手:“不知道,我也是刚接到电话不久,说让我们回家吃饭,顺便带点老姜和蒜。估计今晚会谈点我们俩的大事儿。”
依依嘟着嘴:“我妈真是的,什么事儿都爱管,性子还急。”
两人来到一处别墅区,车缓缓停于一处独栋别墅前,依依惊疑地打望院落。苑中青石铺路,左有莲池游鱼观赏,右种梅兰竹菊修心,道不出的清新淡雅。想来屋主应当是挺雅致的人。
依依目瞪口呆:“这是……你,你父母家?看不出来嘛,藏得这么深,原来你还是一枚富家子弟!”
她舌头有点打结,万万没想到和自己一样住在平民区的方涛,身后竟然蹲着如此富有的父母。
方涛咧嘴一笑,调侃道:“嘿嘿,现在答应做我女朋友还来得及。”
依依眼波流转,顾盼间甩出一个别乱开玩笑的眼神。
他轻轻推着依依背往前走,平淡地解释:“别瞎想,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属于我。”还没等依依追问,他继续解释道:“我爸死的早,我妈带着我改嫁,但张叔还有一儿一女,听说我妈嫁过来时便已经立好了遗嘱,张叔的财产以后由他的子女继承。”
方涛抬手向前方一引:“所以说,你看见的这些与我没有半毛钱干系。”
依依不禁一愣,心底突然涌起一阵同情,听他的意思,好像张叔并没有把他当自己的儿子看待,冷淡的言语似是叙述着与其不相干的事。方涛谈及后爸时也对其称呼为“张叔”,从这细微之处便能看出,可能心里同样也没有认同对方是自己父亲。
电视中,富豪们纷乱复杂的关系看着就头疼,想不到自己身边就有活生生的例子。不过,看样子方涛其实毫不在意,也没有觊觎张叔财产。于是,原本可以扯拉牵蹦、长达99集的剧情在第一集就迎来了大结局!
哎,父母还是原装的好,不会衍生出那么多复杂的小九九。
室内装修风格是欧式的,乍看之下,满屋子散发着“钞能力”的味道。但细细品之,又觉得很土,依依觉得,屋内的豪奢还没有淡雅的院落顺眼。可能“土豪”一词便是这样来的吧。
依依进屋后见到父亲也在,他坐在沙发上正和一位60来岁的男子喝茶聊天。而依依母亲凌琳端着菜盘刚好从厨房出来上菜,见到依依和方涛兴奋地招呼:“小涛,回来啦,来来,最后一道菜准备好了就开饭。”
依依眼睁睁地看着老妈过来接过方涛手中佐料,转身就往厨房奔去,全程没有喵自己女儿一眼!
老妈眼中洋溢着压中一枚金龟婿的兴奋劲儿,连珠穆拉玛都压不住。
以自己和老妈二十多年磨合下来的默契,依依有理由相信,刚才那是老妈在给自己暗示:今天你和你的意见都不重要,一切听从安排!
依依有些无语,以目前的形势只能待会儿见机行事了,不是还有战友方涛嘛,有他在铁定崩不了。
依依父亲谢国强招呼依依过去,向她介绍道:“依依,这位是方涛父亲,叫张叔。”
依依乖巧的甜甜笑道:“张叔好。”
张叔点头回礼:“好好,随便坐,就当在自己家别客气。”
随后方涛也礼貌的打招呼:“谢叔,张叔。”
这个称呼把谢国强看得是一愣一愣的。不是,他不应该是你爸爸吗?你怎么跟着依依叫张叔呢?“张叔”两个字硬是把谢国强72年的脑神经卡得转不过来。
张叔看出了谢国强的疑惑,也没有解释,岔开话题招呼道:“依依,小涛,饿了的话先吃点水果,晚饭还要等一会儿。”
依依一屁股坐在谢国强旁边,非常乖巧的孝敬他老人家:“爸,我给你削苹果。”
这时,老江湖谢国强那72年的脑细胞终于开窍,瞬间懂了,看来这里面还有猫腻,如果没猜错的话,张叔是方涛的后爸。哎呀妈呀,一个姓张,一个姓方,之前咋就没想到呢?!
张叔很健谈,拉着依依不停地扯些家长里短。没一会儿,忙活了一下午的两位母亲便吆喝着可以吃完饭了。
方涛母亲应该比凌琳长几岁,她身材样貌保持得极好,白嫩肌肤依然像少女般吹弹可破,紫红短裙旗袍勾勒出东方女人所独有的神秘美。显得比凌琳要年轻得多,如果不说破,绝对没人相信她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女人。两位母亲同台相较之下,非常直观地体现出阶级层次的差异。
普通人的沧桑,岁月把它镌刻在脸上,而有些人,时间已然把她们遗忘。
“依依呀,这是赵阿姨,方涛妈妈。”凌琳为依依介绍,“赵阿姨知道你喜欢吃鲜锅兔,特意加了这道菜,快谢谢赵阿姨。”
“谢谢赵阿姨。”依依的嘴很甜,“赵阿姨真漂亮,看起来真年轻,和我像姐妹一样。”
任何女人听到别人夸自己年轻漂亮,都是一剂非常受用笼络剂。赵姨亦是如此,听到准儿媳如此夸奖,两眼笑成了一条缝:“是吗?谢谢依依夸奖。来来来,大家坐下用餐,别客气。依依你先尝尝,不知道今晚的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依依夹起一块兔肉放入嘴里,鲜嫩的口感让她双眼放光,连连夸赞赵阿姨手艺好。随着这第一筷落下,饭桌上原本有些拘谨的氛围瞬间消散,众人陆陆续续拿起碗筷开动。
还没品尝几样菜式呢,凌琳性子急,藏不住事,没把事情办好,心里就像压着一块石头,硌得慌,随即起头谈起了正事:“依依,今天我和赵阿姨联系呢,是想谈谈你和方涛之间的事。你看,你们交往这么久,难得又合得来,我觉得应该考虑考虑下一步发展了。”
来了来了来了,果然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了。老妈开始发球!
“妈,我和赵阿姨、张叔才第一次见面呢。涛哥哥和我的事以后再说。”依依轻描淡写地把球踢开。
凌琳把球又踢回去:“现在什么社会,第一次见难道就不能谈下一步的事吗?你和小涛的事赵阿姨和张叔举双手赞成。在你们回来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再说,我现在只是知乎你一声,又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依依彻底无语,这都是什么妈呀,别人家嫁女儿,不来回交流磋商七八轮,连拍板的影子都喵不到。你倒好,彩礼不收,房车不谈,还一个劲儿的把女儿往外送,天底下哪有这样当妈的!
哼哼,依依也不是软柿子,随意拿捏。她甩起一腿,把球传给队友:“我和涛哥哥有自己的计划,你们就别操心了。”
依依转头盯着方涛笑道:“对吧。”
方涛秒懂,脑袋点成小鸡吃米:“对对对对,我们有计划。”
“啥计划?”问话的是赵阿姨。
方涛一怔,卖力思考着对策,回道:“我们,我们计划……”
“我们计划明年年底结婚,嘿嘿……”本来抢答得挺好,但依依一傻笑,一股子刻意劲儿就出来了,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假。
傻不拉几的队友,依依把球从傻队友那抢过来,又踢出去。
听到他们俩早就有结婚的打算,凌琳心想那就太好了。两人相处几个月,依依带着小涛回家吃过三次饭,平均下来一个月还没有回来一次。之前一直担心,就怕依依嫌小涛年龄大,看不上人家,处着处着就散啦。没想到敢情这小两口已经商量好了,不过结婚的日子不能拖太久,毕竟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以前不清楚小涛家里条件这么好,那时候不急也就罢了,可现在知道了,当然不能再耽搁,如果可以的话,明天领证都成!
凌琳想通后立马给女儿上眼药:“明年年底?这不行!我昨天给你们俩算过。这男靠出生时,女靠行嫁年。今年岁次甲辰,大利婚嫁。11月下旬,十九日这天,天干为乙,地支为巳。乙为阴木,柔和温润,巳为阴火,木能生火,生生不息。预示着你们婚后生活将如这木火之象,温暖而持久,夫妻间相互扶持,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大好的日子。下午我们两家已经商量好了,小涛父母也没有异议,日子就定在11月19。”
依依一愣,看了看方涛后盯着母亲,讶然道:“我们俩结婚,你们商量好了?”
“嗯呐。叫你们来呢,一来是让你见见小涛父母,二嘛,就是看看小涛的意见,如果没什么异议的话,就这么拍板了。”凌琳直接忽视依依。
依依直接懵逼了,她就知道会这样,可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挣扎道:“那我的意见呢?”
“你的意见?你能有什么意见!既然已经打算结婚,那就全听我的!”凌琳有点生气了,恨女儿不懂事,自己掏心掏肺想为她找个依靠,眼看找到了,不搭把手就算了,反倒在这里百般阻扰,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谢国强看凌琳有点儿上头,轻咳两声提醒:“好好商量,急什么。”
赵阿姨也笑着打圆场:“呵呵,不急,慢慢商量。我们家小涛呢?你怎么想的?”
方涛推了推黑框眼镜,支支吾吾说:“我呢,打算……存够20万再结婚。”
20万?!
众人一惊。赵阿姨心想你结婚存20万干嘛,女方又没有要彩礼,连房车别人也没提,妥妥的好事儿啊。
连女方也愣住了,心想我们没问你要钱的事儿啊,你干嘛呢这是?
本来一群人听得云里雾里,他又来个神助攻:“存20万当彩礼。”
方涛心想,这下能把婚期拖久了吧,以他的工资,存20万起码也得等2年。而且他也不是胡说,最近他是真的想在半年内搞到这笔钱。至于干什么,他还有点犹豫。黑市上能与依依配型的熊猫血就是20万起步,有钱还不一定有货。医院就别提了,常年没库存,有钱有势的权贵一大把排着队呢,怎么也轮不到小市民。
他想着,先把钱搞到手,到时候再说借不借的事儿吧,看心情!
他是这样想,但是双方父母听到就不高兴了。对!没错!双方父母,都不高兴!
一个没问要,一个不打算给。但是男主说给20万彩礼,赵阿姨认为肯定是依依私底下从中作梗。自己儿子向来老实巴交,年轻漂亮的美女给点甜头,上了心,自然容易犯浑。
男人嘛,就那样。
赵阿姨黑着脸:“不是说不要彩礼吗?”
凌琳有些急了,张惶地解释:“是啊,我没问要啊。”
她指着依依追问道:“小涛,依依问你要彩礼了吗?”
方涛摇摇头:“没有,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没关系?哼,如果当真没关系那就是人傻!谁家娶媳妇儿舔着脸给这么多彩礼?若说后面没人指点支招,那就是当我是傻子!赵阿姨阴沉着脸,阴恻恻地说道:“就怕是不让说吧。”
任谁听到如此尖酸刻薄的暗喻也会有几分火气,何况凌琳本就性子直。但眼下为了孩子,没有第一时间发作,反而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正当此刻,依依突然干呕,她连忙捂住嘴,起身往里屋跑,可半路又折回来,焦急地看着方涛。见方涛愣愣看着自己不明所以的模样,她跺跺脚,极为勉强的蹦出三个字:“卫生间!”
“哦!”方涛这才反应过来,依依第一次来,找不到厕所在哪儿呢,赶忙起身带着依依去了卫生间。
赵阿姨看见如此情况,顿时眼睛一亮,火气消了一半,换了张笑脸问道:“看依依的样子,该不会是孕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