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萧在敷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但猜出他说的是那日砸坏的冯季的竹简。
“刚巧在知文堂捡的。”
褚松回细看,暗自后悔当时下手太狠,劈得竹简碎裂。仅剩的这根上掀起毛刺,抹掉一些墨色字迹,其余部分又被内力震得斜削一段,竟一个完整的字都没留住,只有条条根根的半边笔画,认不出字,更不知是何内容。
只能断定,这字体并非本朝所用。
他陷入沉思。
而赵慕萧也陷入了沉思。
未婚夫提及竹简,他便自然而然地顺着思绪想到了那日的冲突,想到了冯季当天夜里上了吊。
“其实……”赵慕萧想了想,还是没忍住与楚郎说,“我总觉得先生的死不对劲。”
褚松回骤然被拽回小院,微一挑眉,不动声色地问:“哪里不对劲?”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追问,带着些迫不及待与期冀。
“唔,就是,”赵慕萧思索,斟酌道:“冯季在王府授课五年。我曾偷偷从冯云瑞那里得知他并不愿担这差事。若为名声,大可授个一两年。若为钱财,王府落魄,酬金有限,也没有必要。再结合父亲所说的,冯先生隔三差五请假,言行态度对王府毫无尊重。许是我想多了,可这确实很奇怪。他倒像是被逼的,不得不来。”
他躺在藤椅上,慢吞吞讲话。
几乎上半张脸被遮住,让人只能将视线放在他张合的嘴唇上。
“还有便是,”赵慕萧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他五年前在平都发生那么大的丑事,被正有权势的玄衣侯打压,封死为官路,他都只是辞乡,回灵州经营气候,扭转自己的名声。如今却自缢……总觉得不像是冯季的选择。”
褚松回这才发现他的唇形很好看,气色充沛,饱满柔润,亮晶晶的像喝了水。
赵慕萧说完后,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复,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没有。”褚松回心下莫名,面色尴尬了一瞬,他能说自己一直盯着人家嘴唇看吗?不能。
“你说的有道理。”但他眼睛有自己的想法,动不动就瞟过去。
得到肯定的赵慕萧咧嘴笑,唇红齿白,很快又压下,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仵作都验过了,他确确实实是自缢而亡,身体没有其余伤痕,可真奇怪。我本听到冯先生死的消息,以为是谋杀,凶手想嫁祸于刚与他发生纷争的我们呢,结果倒不是,但更奇怪了。”
“嗯……确实挺奇怪。”
赵慕萧听出褚松回的心不在焉,“楚郎?你没事吧?”
“嗯?没事。”
褚松回咳了一声,回过神来,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他方才的那些话上,一本正经道:“我在思考你说的,如果冯季是被杀,凶手会是谁?”
赵慕萧按住纱布摇摇头,防止它掉下去。想来想去也想不通,索性罢了,“反正也没有牵连到我们,不去管了。”
一炷香时辰到了。
赵慕萧揭下纱布,眼睛不痛了,可眼前还是一团模糊。都说楚郎很俊朗,他悄悄盘算着,一定要寻个时机,让楚郎晚上也在王府,这样他就可以趁睡前敷师傅的方子,然后看见楚郎的样貌了!
想到这儿,赵慕萧唇角的笑意蔓延到眉眼,颇为生动。
褚松回情不自禁地对他这张脸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时而落到眼睛上,时而落到唇上。
也就漂亮一点,聪明一点。
可他平生见过的美人聪明人多了去了,偏偏就眼前这个让他移不开视线,他还从未有过地跟个流氓似的盯人家的脸。
褚松回啧了一声,将“流氓”二字收回。
毕竟看就看了,赵慕萧这个小瞎子又看不见他盯。
褚松回大有道理,于是光明正大地看。
赵慕萧挠头发,有些不知所措——怎么楚郎有点怪怪的,好像一直在看他?
王府午饭很快好了。
了结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又及时掐灭潜在杀身之祸的萌芽,王府今日中午做了一桌子菜,甚是丰盛,食香飘散至墙外街道。
街边的面铺放了几只油乎乎的桌凳,拉了块布遮挡太阳。
一个在附近码头做工的麻衣青年正坐在边上吃面,他的动作很快,却一点油星子都没溅出来。
街上吵嚷,这会正是饭点,人来人往,多有拼桌的。
青年再抬头,身侧已坐下一个人。
青年面无表情,问:“你怎么来了?”
那人满头大汗,神态焦急,嗓子干涩,咽了好几回口水,压低声音道:“你还问!任务完成后为什么不回去?”
青年往碗里倒了些醋,“什么事。”
“竹简有问题。”
青年动作一顿,放回醋,搅拌面条,三下两下迅速吃完了面,放下铜钱,往码头方向去。
“可真辛苦啊,这么大热的天。”小二收拾了碗筷,说了一句。
城内长街燥热,而地下密室里一股阴森之气。
青年蹲下身来,壁上嵌着烛灯,照得他半张脸阴恻恻,也照见石地上一份拼凑完成的破碎竹简,处处严丝合缝,唯独缺了中心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