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蟋蟀长嘶。
风吹芳草沙沙,惊动点点萤火。平静的夜里,蟋蟀猛地一跳。火光一闪,一双手拂过叶丛,正弯腰俯身在茂草遮盖的地上找寻些什么。
片刻后,他捡起一根细竹简。
火折子倾斜,可见沾了泥土与濡湿的竹简被震毁,看不清上面一个字,只有些墨色笔画。
这人将竹简放入怀中,吹灭火折子,跃墙离开。
悄无声息。
景王府所在平安街与南街石板桥的街道交界处,有一排高柳,随风摆动。柳下出现一人,暗暗跟踪。
今夜无月,大片云雾翻涌遮绕,暗夜沉沉,闷雷轰轰。
终于一声惊雷砸下,刹那间暴雨如注,一连半个时辰都不见颓势。
宅院中,湿漉漉的将夜跪在屋外。
“侯爷,属下该死!那个人进入竹枝山道后,突降暴雨,夜色更黑,属下……跟丢了。不过侯爷放心,那人没有发现属下!”
屋里,褚松回坐在窗前,垂眸握刀,在竹简上刻字,时不时吹掉凹陷处的碎屑,应了一声,“起来吧,把衣服换了。”
“谢侯爷开恩!”将夜大喜,起身瞪了一眼嘲笑自己的千山。
朱辞端来清茶,瞥眼一瞧,只见桌上除了冯季的那个竹简,还有好些条刻有字痕的竹简。朱辞不由地多看了几眼,毕竟侯爷落笔飞扬,且恣且狂,从不受拘束,还未见过他这般认真地刻这般工整端正的楷体。
与他整个人简直格格不入。
又过了半个时辰。
蕴青忍不住道:“侯爷,将夜回来了,而且已过子时了,以往这个点,您都该睡觉了。”
“子时了?”褚松回打了个哈欠。
蕴青道:“是啊,您不是说除了行军或是其他要事,子时之前必要睡觉,否则脸会憔悴难看的吗?”
朱辞找补道:“咳,虽说侯爷的脸绝不憔悴。即使在行军打仗期间,都别具魅力。”
“……”褚松回呵了一声,放下一根竹简,又取来一根新的,“我这不是在做要事吗。”
众亲随一头雾水。
褚松回转动手腕,刻出一撇一捺,神态漫不经心:“本侯明日要授课,为免丢脸,自然需好好备课。况且就算憔悴又如何,那个小瞎子又看不出来。”
众亲随:“……”
他们这才发现,褚松回刻在竹简上的,便是齐国三岁小儿的启蒙字文。
?
授课?
备课??
这竟然是从玄衣侯口中说出来的话?
还有,赵慕萧是看不出来他有黑眼圈,可其他人就不管了吗?
“侯爷,您……没事吧?”蕴青诚恳问道。
褚松回嫌烦,嫌他们碍事,通通赶了出去。重点一根蜡烛,继续刻字,直到将一篇完整的《开蒙书》刻完,才沾床睡去。
次日,雨势弱了些,但依然哗哗啦啦下个不停。
赵慕萧照例练武,沐浴完换了身衣裳,去用膳厅吃饭,一路撑伞过去,只觉气息清冽凉爽,一扫前些日子的燥热。
“也快入秋了。”景王妃叮嘱夜里记得关窗。
赵慕萧乖巧点头,接过母亲递来的莲子粥,左右瞧瞧,问:“阿闲呢?”
话音落下,赵闲就冒出来了,主动便坐在了赵慕萧的旁边。
赵慕萧看不见,但景王和景王妃看得真真切切,他估计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像核桃。
景王与景王妃自是心疼,一个劲地给他夹菜。
赵慕萧大约猜出了些,也给阿闲夹菜。
饭桌上异常沉默。
“你们干嘛?为什么不说话?”赵闲狠狠地咬了一口蒸饼,“我已经好了!不就是朋友吗?以后还会有的!”
“对!阿闲说得对,认清了还是好事呢。”
赵慕萧跟着爹娘附和,看不清地继续给赵闲夹菜。
赵闲低头看着自己的碗,装满了什么蒸饼馒头小菜,掉出一根菜丝。
赵闲欲言又止:“……”
却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地把顶端的小菜吃掉。
用完早膳后,安童给赵慕萧撑伞,刚开了伞,一声“少爷”还没说出口,他人就被挤走了,连着伞也被抢走了。
“可恶……”
他正要看看是谁,一对上小少爷那引人注目且还在瞪人的核桃眼,吓得闭了嘴。
赵闲恶声恶气道:“我的伞坏了!就要用你的!快把我送回寝居……算了,我自己把自己送回去。”
赵慕萧启唇而笑,“好呀。”
屋瓦滴落的雨珠成线,景王与景王妃相见两兄弟同撑一把伞,走在雨中,赵闲动作别扭地将伞靠近哥哥,低头看路,拽着哥哥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带他避开小水塘。
赵闲将赵慕萧送到屋里,站在门边甩伞,水珠乱飞,溅入雨中。直到伞都快甩干了,他还在哼哼唧唧。
赵慕萧问:“阿闲?”
“那什么,其实,我……”赵闲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赵慕萧便一直等着,偶尔眨下眼睛。
“就是……”赵闲鼓足勇气,用力深吸一口气,闭眼握拳咬牙硬着头皮冲赵慕萧大声喊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喊完后,瞬间他的脸变得通红,热气一下子涌上来,烫得跟在盛夏太阳底下晒了好几个时辰一样。
赵闲当即烫得伞也不要了,跺着脚扭头踏进雨里。
片刻后,赵慕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将这事告诉褚松回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
“楚郎,你说阿闲是不是很可爱?”
屋子里,窗子半开,灰墙前屋檐落水,雨打芭蕉。一旁的水缸里养了几株莲花,正旋转摇曳。
褚松回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到赵慕萧脸颊的一颗小水珠上。他忍住把水珠捻掉的冲动,道:“可爱。”
孙伯正在此时送来茶水吃食,见他们氛围颇为温馨和悦,放下东西又悄悄走了。
赵慕萧凑近食盘,端起一盏茶,有模有样地双手递到褚松回面前,眼下卧蚕挑出几分柔和灵动的笑意,他一字一顿道:“给先生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