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过后,尘色如洗,晴光万里。
寝院里,奴仆清扫一地的落叶,百鸟重又啼鸣。
赵慕萧蹲在阶台上,将糕点碾碎了放在手中。一群小鸟围着他的手,啄啄不停。
架着梯子的一株香樟树浓绿到发亮,树上蛄蛹一团人影。
赵闲半截身子都探进树里,絮絮叨叨着:“幸好昨天提前布了好几块板子做雨棚,不然这些鸟窝就遭大殃了!”
赵闲从树上爬下来,赵慕萧也喂完了鸟,正慢条斯理地搓着两只手,搓去手心的糕点碎屑。
赵闲一见了他,便想起昨日的尴尬,脸颊又有发烫之趋势。他赶忙用力地咳了一声,怕什么!赵慕萧是个小瞎子,看不清他的脸红和不自然!
他扭扭捏捏地跟着赵慕萧进屋,“那什么,我们下午去翠溪划船吧。”
赵慕萧有些意外,心中却很高兴,只是惋惜道:“明日去吧阿闲?下午我得和楚郎一起写字,楚郎说给我读话本子故事听呢。”
赵闲瞪大眼睛,一见赵慕萧这样子,急道:“你怎么老跟他在一起?不是吧,你真喜欢他啊?”
赵慕萧面色盈盈:“喜欢!楚郎长得俊朗,脾气温柔,有文采懂得多,对我又好,一点缺点都找不到呢!”
“他可是男的!你竟然喜欢男……”
赵闲面容扭曲,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听赵慕萧“啊”了一声,语调轻轻。
“阿闲,你会排斥我吗?可我就像喜欢你与爹娘一样,喜欢楚郎呀。”
“……”赵闲浑身不自在,“当然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男子与男子之间成婚怪怪的……算了算了,你爱喜欢就喜欢吧,连爹娘都随你的意……还有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装可怜!”
赵慕萧笑,“我没有啊。”
“你当我傻!”赵闲气急败坏,扯开话题,正好他离书桌近,抄来桌上一张宣纸,指指点点道:“这写得什么,我左手写都比这好看!”
“我还要再练的,我从小都没摸过毛笔……”
赵闲眼皮一跳,盯着宣纸那些个鬼画符一样的字,话头一转:“其实细看也还可以,字不在好,认识就行。”
赵慕萧又笑。
“这个是姓楚的……呸,楚随写的吗?”赵闲看纸上正常的字,疑惑嘀咕:“怎么感觉不像啊?”
赵闲见过楚随的手书,字迹隽秀工巧。而纸上这个,潇洒爽利,颇有气韵,显然不是一个风格。
他再拿了几条竹简,这个字迹端正沉着,倒是又有些像了。
难不成他记错了……
赵慕萧没听懂,“阿闲?什么不像?”
赵闲刚要说,忽然顿住,连忙摇摇头,心虚道:“没有,没什么!”
当初为了欺负人,他故意将“清风亭”改为“晴岚亭”,让两边空等。这事若说出去,肯定要被爹娘揪着耳朵骂……还是不说了。
赵慕萧便也没多想,趁楚郎来授课前,再将昨日学的几个字练练。
“这一捺要再放一些,你这个太紧了。”赵闲背手在后,故作老成地指导几句,“嗯不错,有点进步了。”
指导指导着,赵闲心血来潮,一时兴起,非也要教赵慕萧写几个字。他扬着下巴,得意道:“昨日许先生可夸了我的字呢!说,你想写哪个字,我都能给你教会!”
“哪个字……”赵慕萧想了想,“有啦!”
褚松回与许子梦到王府的时候,正看见兄弟二人的脑袋抵在一起,赵慕萧紧紧握着笔,在纸上慢慢划动,整张脸都快要贴到宣纸上了。而赵闲呢则在一旁叽里呱啦:“哎呀这个横太干巴了,这个撇都分叉了……”
许子梦随手翻起小马扎上的几张纸,“嚯!不错啊萧萧,《开蒙书》都会写四句啦。看来你这个未婚夫先生还是很负责的嘛。”
“先生!楚郎!你们来啦,楚郎就是很负责的呀,昨日教了我好久呢!”赵慕萧头偏了一下,算是打招呼,随后扭过去继续写着未写完的字。
话里行间都是对未婚夫的亲近与喜欢,许子梦摆弄着一条一条刻字的竹简,有意道:“褚郎这辈子恐怕都没对人这么负责过吧。”
褚松回若无其事地从他手中拿过竹简,按书文顺序理好,滴水不漏地笑道:“既然决定要教了,自然要好好教,毕竟也是平生第一个学生呢。”
许子梦抱着手臂,上下打量今日明显打扮过的玄衣侯,墨发半束,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腰间挂着各类配饰。身段挺直如松柏,气色朗然打眼,真是好神仪轩举,风姿飘逸。
跟昨日挂着黑眼圈的倦态可截然不同呢。
许子梦不时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
他新收的学生赵闲最是话多,且他也常与景王交谈,因而知晓赵慕萧的眼疾情况与草药方子。今日在王府门口一碰见褚松回,一看他这身打扮,就猜到是为了小瞎子睡前摘下纱布的那一个清明瞬间。
许子梦又极有存在感地“啧”了一声,却也懒得戳穿他这些心机,转而问:“萧萧,你在写什么?”
赵慕萧急急落下最后一捺,放下毛笔,将纸提起来一番展示,眉目欢喜,满是期盼道:“看!”
宣纸抖落,只见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楚。
褚松回原本嘴角噙着笑,笑容渐然凝住。
许子梦凑近一瞧,“噗”的一声顿时大笑了起来,朝褚松回挤眉弄眼,腰都直不起来:“好好好!这个字写得好!褚——公子,你说是不是啊?”
褚松回表情极不自然,扯了半边嘴角,道:“好在哪里。”
许子梦拍手道:“当然好啊!好就在好在是个‘楚’字呢!字如其心,发乎于情,虽说字迹差着技法,可这份情意岂不重如秋山?”
赵慕萧疑惑:“秋山?”
“秋风萧凉,山里狂卷落叶,直打某无关紧要路人的脸啊!”
赵慕萧没明白,赵闲也一头雾水,不过这位性情豪放的老先生有时候便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只当是老先生思绪开阔无垠。
许子梦自得其乐,又是一阵狂笑,用力拍着褚松回的肩膀,道:“褚公子,你说是不是?诶你怎么不说话,快回答啊,萧萧在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