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溶洞光线微弱,萧衡弯腰找了半晌一无所获,溶洞里久不见日光,阴暗潮湿,别说是金贵的灵芝,连不挑地方的杂草都长得病歪歪,萧衡斜眉飞起,怀疑孟昭在耍他。
他正要质问,身后的孟昭率先幽幽道:“找不到灵芝,你今日早饭免了。”
萧衡冷笑。一大早他滴水未进,人还在梦里就被孟昭拽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采灵芝,现在还威胁他不给饭吃。他真想抓着老头来这里瞧瞧,瞧瞧他信任无比的孟峰主到底是个什么德性,他哪里是来养病,分明是来受刑。
见他杵在那里不动,神情不忿。孟昭上下打量他一眼,没有像上回一样直接命令,而是俯首蹲身,来到一腐树前,手指熟练拨开树木根部的乱草,翻出一只紫色蘑菇。
“灵芝贪恋腐植养分,多生长在黑暗潮湿的地方,萧少主为了不踩脏脚,专寻着干燥小道走,当然不能找到。
不等萧衡反驳,他又道:“萧少主天资聪颖,常人羡慕不来。”
萧衡受不了这种虚与委蛇的客套话,锋利五官拧起:“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孟昭微微笑着说,“当年家师教我采药,先让我在暴雨中静坐三日冥想。萧少主可知,为何暴雨后最宜采药?因雨水冲刷的不仅是尘土,更是蒙心之躁。明明只需付出三分力就能得到的东西,为何要大费周章。我相信以萧少主的胆识和魄力,世间无难事。”
他眼睛很亮,仿佛会说话,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格外认真,语气也耐心柔和,循循善诱,不会让人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很容易让人静下来听他说话。
萧衡被夸得浑身难受,嘴里难听的话打了个转,还是咽了回去。
“我知道,用不着你教。”他不怎么服气回了句,摇头晃脑查看四周,表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干脆直接往墙上一靠,双手插进脖上挂的竹篓里,一条腿也不耐抖动,一副你算老几的意思。
孟昭抿唇,一动不动看着他,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有眼珠子在昏暗里黑白分明,跟盯人魂魄似的。
萧衡被盯了会儿,更难受了。随手拽了根树枝狠狠戳进石缝,苔藓溅起几点泥星子。接着转身就往岔路另一头走,靴底把水洼踩得啪啪响,走出十几步,又鬼使神差折返,抽出树枝把那些藏在石壁阴影里的毒蛛网搅得稀烂。
岩洞深处黑得渗人,萧衡天生夜眼,数丈外的细枝末节都能尽收眼底。只见不远处,枯树根下生出几团幽幽紫光,他走近了瞧,发现是五朵碗口大的灵芝,伞盖底下还泛着荧荧蓝晕。
萧衡停住脚,故意侧身露出灵芝,还往孟昭那里瞟了眼,一边眉毛高高挑起,不知是显摆还是挑衅。
孟昭怀里那株跟这比,就是个没长开的豆芽菜。
萧衡工具袋都懒得解,薅住灵芝梗猛一使劲,带起大块湿泥砸出来,菌丝断裂时噗地溅出紫雾。
说时迟那时快。灵芝刚拽离地面,一股无法名状的阴森瞬时包围过来,周围光线也开始扭曲,脚下石板跟晒裂的河床似的,突然出现一条大缝,接着哗啦崩开,像一只张开的大嘴。
“?”
萧衡抡着灵芝就往回退,下意识叫孟昭,结果名字还没喊全,无内里护体的高壮身躯率先掉进了地缝。
无底洞又深又黑。
“咔嚓”一声,是骨头硌石头的声音。
不知降落多久,萧衡后腰卡在凸起的石锥上,整个脊背发麻,鞭伤也裂开,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大骂:“我*…!”
还没把卡在嗓子眼的脏话吐干净,孟昭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砸他身上。
萧衡咬牙闷哼一声,费力咽下喉咙里的血沫,再去看孟昭,毫发无损。
萧衡的表情顿时说不出的难看。踉跄跳到地上,抬头望着黑乎乎的洞口,又沉下眼打量四周,阴阳怪气:“你们南溪谷属耗子的?挖地道?”
孟昭安静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半晌轻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萧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三丈外,有一污浊水潭,里头蠕动着一条身形巨大的蟒蛇,浑身覆盖坚硬绿色鳞片,正嘶嘶吐着信子,茶杯大的竖瞳布满血丝,蛇头上隆起一包肉瘤,活脱脱半张皱巴巴的人脸。
萧衡立即认出了它是传说中的绿头蛇怪。
不同于一般的蛇,绿头蛇身上长满密密麻麻的眼睛,像一只只凄红的小灯笼,模样瘆人又恶心。
关于绿头蛇害人的传说也十分离奇。绿头蛇生于冰寒北地,因长相奇特被南北货商带入中原,原本是当做稀罕玩意解闷,结果数月后饲养之人接连自尽。说是自尽,蹊跷死状让人不寒而栗,有腿脚瘫痪之人爬上树掉脖而亡,也有好水之人洗浴时活活淹死,更有妇人将亲生子喂食牲畜……至此,世间流传绿头蛇是见不得光的诡物,是承载邪神报复世人的工具。
有道行高深的慧者不信此道,只信事在人为。他亲手剖开绿头蛇的肚皮,却发现里头空无一物,无心无血,分明是死物。当天半夜,这位慧者开始出现幻觉,他开始烦躁不安,全身痉挛。怕伤到别人,他主动将自己关闭在笼子里,情况逐渐变得失控。
慧者一改厚爱世人的儒雅姿态,抓自己的头发,撕扯自己的道袍,甚至开始没有教养的破口大骂,骂那些他救过的每一个人,骂他们愚蠢,骂他们不配。他抱着脑袋撞笼子,鲜血流了满脸,可他跟察觉不到似的,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与恐慌中缓慢死去。死之前,留下一句话:
“不要看它的眼睛,它会激发你隐藏的恶。”
这些流言不知真假,众说纷纭,越传越邪乎。
萧衡没见过绿头蛇,倒是街头巷尾听说过。他向来不信这种不着边际的玩意,要是以往,说不准还会玩性大发,将蛇怪捉回去吓同门小弟子,保准一吓一个准。如今依旧自信满满,冷不丁朝蛇怪扔了个石头。
蛇怪猛烈抖动,身体高高拱起,摆出一副进攻姿态。
孟昭蹙眉,转头看他:“你干什么?”
萧衡话里憋气:“打人不行,难道打蛇也不行?要不是你使阴招封掉内力,老子也不会这么狼狈。”
孟昭语气冷淡:“蠢货,溶洞不受日光,滋养有限,灵芝自然瘦弱,那株灵芝硕大无比,明显古怪,要怪也只能怪你没脑子,擅自拔掉它。”
无辜受累就算了,现在还要被骂蠢货,萧衡脾气瞬时上来了,他本也不是什么能忍的人,冷嗤一声,“老子不伺候你了,随便。”他猛地抓住岩缝凸石,失了内力反倒激出股蛮劲,靴底蹬着湿滑石壁就往上爬。
攀到两人高处扭头,他低头,见孟昭仍立在原处,微微垂眼,半张脸浸在阴影里,睫毛很长,除了嘴唇冻得白了点,脸上表情没有大的波动。
“还站着干什么,走啊,难不成还等蛇怪吃人?”
孟昭抬头问:“你采的灵芝在哪里?”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灵芝。”萧衡很烦,掏出背后竹篓里的硕大灵芝,用力抛掷到了水潭里。
“噗通”一声,灵芝刚入水,水面剧烈摇晃,激荡起半人高的水花,原本盘踞的巨蟒踪迹全无,只留着道新鲜黏液,在黑暗里泛着诡谲绿光。
见状,萧衡暗骂一声。
蛇不在水里,定是爬上岸了,他迅速眯眼查看四周,同时从墙上一跃而下,抓住孟昭的手腕反向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