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妮大忙人儿,后来的一段时间里邵柯只有在健身房才能见到她,有时候一周一到两次,有时候一次都碰不到。每次一碰见,她总是滔滔不绝地向他营销她们MS哪些私募产品新发哪些大宗商品看涨,外汇期权加美股、黄金白银ETF,什么杠杆对冲一通操作猛如虎,然后自鸣得意套利不菲,盘算着自己能拿多少抽成。邵柯就专心坐在旁边听,第一次觉得自己赚得一笔巨额资产终于还是派上点儿用场。
自那晚听了光头老板一席话,邵柯觉得自己之前的确是和王安妮走太近了,她名花有主,自己是该保持些距离。之前王安妮还总邀请他去家里涮锅子,每次他都推说有事,其实心里七上八下的。
邰行智说他变了,有一次喝多了骂他一大老爷们儿窝窝囊囊,拿不起放不下的。邵柯没接茬儿,自己也觉得憋屈,盯着别人碗里的,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
可他还是想见她,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跑到A座楼下抬头看看二单元803室的灯亮了没,或者灭了没。没亮他就等亮了,亮着他就等灭了。
王安妮是他养在心里的一条小金鱼。
王安妮这半年过得自个儿都怜悯自个儿命途多舛,年初破财,四月撞车,六月被阴,七月电脑又down掉了,简直鬼上身,看来下次得去庙里烧柱高香了。
七月流火,王安妮捧着手提电脑站在小区门口拦车,大晌午的酷热难耐,人丁寥落,王安妮在太阳下面活活烤了十分钟也没见一辆的士,接近生无可恋的边缘。
“Taxi?”
王安妮揉揉晃得发白的双眼定睛一看,面前徐徐停来一辆奥德赛,邵柯饶有兴味的笑容呈现在冷气扑面的车窗里。
“大热天儿的上赶子中暑呢?!上车!”
救火不如救急,王安妮眼前的邵柯简直就是救世主转世。王安妮二活没说,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副驾驶,撂了电脑抱住邵柯一节断臂一通乱揉。
“邵一亿你太好了!太好了!你来的太是时候了!爱死你了!”
邵柯汗颜:“又是你,你上辈子肯定是农夫,我就是那白眼狼儿毒蛇转世——欠下你了!”
王安妮讨了便宜卖乖,嘿嘿嘿的憨笑。
“你怎么?没上班儿?”
“电脑down了!请了大半天假修电脑呢。”
“你车呢?”
“我车今儿个限号,屋漏偏逢连阴雨,真够倒霉的。”
“去哪儿?我送你。”
“你今儿不看店呀?”
“周一休息。”
“你丫还给自己放假呢,偷懒儿吧你就。”
“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呢。再不说我可照直回家了啊。”
“别别别,我说。中关村那儿有个戴尔售后,我去修电脑。”
邵柯手臂伸进小盒子里准备启动,顿了一顿,斜睨王安妮:“你电脑什么毛病?讲讲。”
“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充不进去电。”
邵柯想了想,又问:“保险是不是总闪断?”
王安妮瞪眼:“保......保险......是啥?”
邵柯没脾气:“就是充电器上连着的那个大点儿的方块儿,一般上面会有个LED小灯,充电的时候那小灯会亮起来。”
“哦哦哦,”王安妮恍然大悟,“我一充电那灯亮一下就灭了。”怔了怔又觉奇怪,转头看邵柯:“我说你怎么连这都知道?”
邵柯没回答,自己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自顾自叹了口气:“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今儿算栽在你身上了,咱不去中关村了——你这电脑,我给你修!”
王安妮急眼了:“啊?你修?!我电脑很贵的!里面东西很值钱的!您可千万别轻举妄动啊!”
邵柯一脸嫌弃地瞥了王安妮一眼,才没空跟她东拉西扯,一顶油门径直开进了地下车库。
王安妮这算是明白自己上贼船了,拉住邵柯哭天抹泪:“邵老板你饶了我吧,我求求你,我这电脑花了我整整一个月薪水呢,这我命根子呀。我这宝贝儿到底是出什么毛病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放我俩一马吧。我知道您身手了得,可您看我这破玩意儿命贱没福,我还是让它自生自灭吧,烦您高抬贵手容我条生路......”
王安妮大日如来咒把邵柯念得头晕眼花,从车上往轮椅上挪的时候差点儿摔下去,抬起头没好气地唬她:“你有完没完?!有偿请我邵柯鼓捣电脑的人都排长城了,今儿我大发慈悲算你上辈子积德免费给你修你还没完了?!”
王安妮冷气一吸,乖乖杵在一边噤若寒蝉,等邵柯拿包锁车。一会儿邵柯驱着轮椅往单元门去,王安妮赶紧一路小跑跟上,怯生生地贴到邵柯耳侧:“你......真的有把握?”
邵柯自觉适才态度不好,便面无表情道:“像你电脑这种情况不是充电口电容短路就是主板上有东西烧了,我知道你着急要里面的文件,你放心,东西都在硬盘里,大不了先给你转到别的机子上,丢不了。”
王安妮一听,心念邵柯似乎还挺有两下子的,便想事已至此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干脆换了副嘴脸,笑盈盈地迎上去:“嘿嘿,你看我就心直口快说话不打草稿,刚才嘴贱您多担待,多担待。”
邵柯冷哼,才不尿她这壶。
一会儿走到电梯口感应灯有点儿电压不稳一个劲儿闪,王安妮心里发怵,不管三七二十一紧紧贴在邵柯身上。
“邵......邵柯,你......你们单元这灯有点诡异啊,你说这这这连个摄像头也没有,跟......跟蓝可儿似的一气儿失踪了连全尸都寻不得......”
邵柯一记白眼:“身高一米六,胆儿才一寸六。网上的东西能信么?!况且从你刷卡进车库到你进电梯刷卡中间超过十五分钟人保安就出动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不是跟钱打交道么?连点儿唯物主义精神都没有。”
王安妮诧异:“中间不能超过十五分钟?还有这回事儿?你怎么知道?”
邵柯说起来还有些窘迫,偏过头不情不愿地嘟囔:“我被人保安找过。”
王安妮一听好奇心发作:“为什么呀?说来听听。”
邵柯叹气:“顶层那户装修,放了一大冰柜在过道里,一般人侧个身就能过去,我这座驾可过不去,我想新新一冰柜肯定就暂时放一下,就想等人下来搬走了我再过去,结果搬冰柜的没等来,等来一群保安大哥,愣以为我被人劫持了。”
“哈哈哈哈......”王安妮捧腹大笑,人仰马翻的,“邵一亿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怂的时候!哈哈哈哈......”
邵柯满脸黑线。
王安妮余光一扫邵柯一张黑脸,赶紧憋住,心想还得靠这小子修电脑,装也得装个人模狗样。
邵柯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以王安妮的一声嚎叫终止。
王安妮“嗷”的一声险些晕厥,心里盘算着一觉醒来估计就穿越进美国大片儿了,这邵柯的小窝高端得直逼小罗伯特汤尼的哥谭顶层实验室,要不是其间穿插堆放着的形态各异釉色绚丽的陶艺作品王安妮绝不会记得身边还坐着的是自己铁哥们儿邵柯。
“愣着干嘛,进屋。”
王安妮的反应在邵柯意料之中,甩了句话,邵柯已经操控着小轮椅入了玄关,在门口矮柜上摆放的平板上点了什么,玄关下面有个一尺高的小台便降下去,与周围的围板形成一浅池,围板上有龙头蓄水,水面没过邵柯轮椅的四个小轮的时候关闭入水口,开启一段短暂的震动,震毕,放水,呈现出的轮子干净如新,热风烘干,地面上升,恢复如常。
王安妮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等等——你这轮子怎么洗干净的?”
邵柯施施然回头:“共振啊。跟你家洗碗机一个原理。”
“我擦......”王安妮跳脚,“你家地板下面这么怎么多宝贝?”
邵柯耸肩:“一个给水,一个排水 ,两个吹风机。”
王安妮半信半疑地瞟了邵柯一眼,蹑手蹑脚走到门口,伸出一只脚在玄关那小台上探了探,一脚踩踏实了另一只才跟上来。
邵柯好笑。低头在平板上又哗啦了两下,客厅顶上吊着的一只大机械臂不疾不徐地沿着天花板上的轨道滑到门口的矮柜前,两只机械手指拉开柜门,晃了晃,停了下来。邵柯蹙眉,撇撇嘴,转头对看呆的王安妮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啊,我这儿不常来客人,给客人取拖鞋这个程式还没调试好。”
王安妮干笑:“没......没事儿,我自己来,自己来。”说着赶忙俯身从矮柜里取出一双女式拖鞋,回身的时候不忘绕开旁边冷冰冰的机械手臂。
邵柯笑:“你紧张什么?!我这儿不碰它是不会动你的。”
王安妮咽了口唾沫,弯腰换鞋,这不看还好,一低头王安妮汗毛根根竖起来。只见一只乌龟样的会动的一坨机器趴在她脚边一扭一扭的,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王安妮一把挂在邵柯的脖子上,闭着眼尖叫:“妈妈呀!这什么呀!?”
邵柯嗤嗤笑起来,指着地上的机器小乌龟和王安妮解释:“这是我的小宠物壳壳。它有热辐射探测仪,喜欢会动的东西。”
王安妮发誓那一刻自己心里有十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要说邵柯这个家真是挺不同寻常的,他品味绝对称得上清奇,家什闲逸舒适,客厅中央以一定角度设一半透明网纱形成全息投影,采光奇妙绚丽,他养着一大缸美轮美奂的金鱼,还在阳台外的小院子里种了番茄和黄瓜,他看过的书多如繁星,去过的地方贴满了一整堵照片墙,而最神奇的,是他那些不可思议的电子玩具。
王安妮从一开始觉得可怕到由衷可爱,那些她以为永远只会出现在科幻小说里的物什在邵柯的生活中竟早已习以为常。她开始享受机械手臂把邵柯在厨房里煮好的咖啡送到面前茶几上的老佛爷待遇,也开始喜欢调戏那只鼻头有令人体皮肤舒适放松的弱电流的一只叫壳壳的小乌龟。邵柯教她怎么在两个运动电极之间产生形状各异的磁场将碎磁粒重塑,也教她如何在连入wifi以后与全家的电子设备共享云信息。他有非常多的电脑,坐落在房间的任何地方,有些甚至多屏联动,照顾到他柴米油盐事无巨细。王安妮几乎不相信自己还生活在二十一世纪。
邵柯端着清茶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王安妮捧着他的小乌龟站在客厅的LED大屏前热火朝天地玩着超大号切水果。
“多大人了?!”邵柯谑她。
王安妮吐舌,关了游戏。
“抱上你电脑来书房。”邵柯撂下句话优哉游哉地进了旁边一部电梯。
王安妮哪敢怠慢,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进去。
邵柯轮椅滑到书桌后面俯身从柜子里拎出俩大工具箱,从其中一个里面取出一白色小盒子用数据线连到桌上的电脑上,抬眼对王安妮招了招手。
王安妮连忙上前三下五除二地掏出自己的本子端放在邵柯面前。
邵柯右臂抵着桌面,唯一的左手有点费劲地将一个探针一样的手柄连在小白盒子上,然后拾起另一端插进王安妮电脑的充电口。
王安妮凑过去,指着白盒子瞪着大眼睛问邵柯:“这什么呀?”
“小规模集成电路。可以当电表用,测试你电脑内部电路情况的。”
王安妮听得云里雾里,又趴到邵柯那两个大工具里像只小猫一样东捞西摸。
“这是啥?”
“面包板。”
“这个呢?”
“呃......翻译过来是场效晶体管。”
“这个盒子里是什么?”
“砷化锗。”
“啊?”
“做半导体用的。”
“这个我认识!游戏卡!”
“......不是所有集成电路都是游戏卡好么?那是我焊的简易单片机......”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