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桥老国展。珠宝展销会。
“......人说外行看色,内行看种。你这个叫帝王绿种,质地细腻,透光度真是好,关键是颜色青翠欲滴,你看,多称肤色。而且是你这个还没有杂质,看见没,这里面干干净净,很均匀,很有美感。再说说水头啊,小姐你看你镯子这么好,你肯定挺懂水头的咧,这个镯子有年份了,本来天然水头就好,这么些年你看,油亮油亮的,这都是人养出来喋,你这个绝对是传家宝吧?小姐,你这个镯子卖不卖咧?”
油头粉面的鉴宝大师操着一口闽普露出一口大金牙,笑眯眯的眼睛挤在黝黑松弛的皮肤里面,看的王安妮一阵发毛。
王安妮点点头又立马摇摇头,想了想凑到猪头醒脑的大叔面前压着声音说:“大师啊,这我老公家传家宝。我要卖的话,您出个价呗?”
鉴宝大师“咦”了一声,从头至尾眼睛就没离开过这把镯子,抿了抿嘴皮子为难:“小姐啊,一看你的先生对你就特别好,这么好的镯子拿来给你带,你一定好爱你们家先生咧。我们做鉴定的,职业上有规定的,不让展览上收东西的,而且翡翠这个东西呀,不能定价的,你喜欢,那就是无价之宝的......”
王安妮见大师开始跟她兜圈子,一看有门儿,就干脆打断道:“大师啊,规矩我懂得,您让我见见你们老板呗,让他瞧瞧,他要看得上了就出个价呗?嗯?”
鉴宝大师吸了吸气,笑眯眯瞟了一眼王安妮:“一看小姐就很干脆呀,怪不得你的先生对你这么好,你这个镯子真的不错,你要真的手头紧想卖的话,我们也不想错失这个机会。这样吧,您稍等啊,先喝点茶,我去问一下老板。”
“成成。”
王安妮刚刚低头抿了口茶水,一个越发红光满面、越发肉头醒脑的穿着件枣红色西装外套的小个子男人从里间走出来,看见王安妮就跟看见亲妈似的脚底抹油地溜过来,拉住王安妮的手紧紧握了握:“小姐你好,我是xx珠宝北京营销部负责人,我们是这次展览会的赞助商,我姓李。”
王安妮把手抽出来,干笑:“李总您好。”又把左手伸过去,“这我那镯子,您给看看呗。”
这个老板坐到王安妮对面,笑眯眯地捧着王安妮左手上的镯子,左看右看,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啧嘴,终于一抬头,有些讶异:“小姐,你镯子诚心要卖?”
王安妮故左右而言他:“您给看个价呗,合适了我就......”
“小姐你等等啊,我给您写下来。”老板对王安妮摆摆手。
王安妮不说,心里腹诽,这么玄乎?只见老板在纸上写了一串八打头的特别长的数字转到王安妮面前,王安妮数了半天后面的零,倒抽一口冷气,看了看老板又看了看数字,确定真不是老板脑袋被门挤了?
“小姐啊,我们都是做清楚生意的,你这个镯子是真好,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们收你的东西肯定要稍低一点,但是不会跟你耍花样的,你看看你愿不愿意放?”
王安妮还没从纸上那串数字里缓过来,只觉得对面的肉老板都成了毛爷爷。
“小姐啊,其实呢,我们是诚心收的,你这个东西是传家宝,我们也懂,你觉得舍不得了,我们还可以加的。”
王安妮一乐:“加多少?”
老板神神秘秘地对王安妮比了个九。
王安妮若有所思,其实心里早开花了——九千万!自己手上这镯子竟然值九千万!
“呃,李总啊,你也知道这是我老公家传家宝,这么重要的事儿我得跟他商量商量,您看......”
“懂的懂的,是嘛,这么好的东西很宝贝的。我们展览在这里到二号的,你回去问问先生的意思,随时可以来找我,好吗?”
“那行行行。”
“欸,小姐您慢走啊。”
王安妮喜出望外,坐在展览门口等着邵柯来接自己,顺便再把这个惊人的消息告诉他。
“安妮?”
王安妮施施然回头,却看见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大学室友:“玲儿?”
来人窈窕身材,一身塑身小礼服,怀里挽着一件裘皮大衣。身边跟了一个样貌可圈可点、就是有点地中海的西装男,大抵就是她那位铁饭碗老公了。人倒是看见挺老实的,对王安妮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你也来珠宝展呀?”
白玲个子比王安妮高出一截,站在王安妮面前基本属于俯视,外加此人天生死鱼眼,王安妮永远都看不惯白玲那副众生愚钝的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白玲语气里全是轻蔑,看了看一身棉T恤牛仔裤的王安妮,眼珠子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王安妮心里呵呵:“哦,我来做个鉴定。”
“鉴定?”白玲刚想再问,身边的男人突然指了指王安妮T恤胸前的英文字母,有点意外地说:“你是伯克利毕业的?”
王安妮笑着摇摇头:“哪儿呀,我跟玲儿大学室友。这衣服我老公的,他本科伯克利的。”
“老公?”白玲眼睛一瞪,“你结婚了?”
“对,前年结的。”
“你不是跟费德明......”
“嘿,谁说我非得嫁给他呀,天下男人那么多,又不是死光了。”
“那你老公是......”
“邵一亿呀,就上次老四结婚来接我那个,你见过的。”
“啊?就那穷酸气的?还是个残废?!”
白玲嗓门尖,周围人都看过来,她老公有点不好意思赶紧碰了碰她:“小声点儿。”白玲不情愿,绷着脸晃了晃脑袋。
王安妮“哼”了一声白眼翻到了后脑勺。
“哎哟!”突然只见白玲脚一歪,整个人跟只大水蛇一样一扭要晃到地上去,幸亏她老公眼疾手快给人抱住了,不然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却见罪魁祸首是两辆遥控玩具车,只是看起来比市面上卖的要精致很多,全铝材制造,肌肉线条优美,强壮结实。白玲穿着细跟的超高高跟鞋,被这俩大家伙撞一下还真吃不消。
王安妮一看地上两辆车莞尔一笑,四下张望,果然看到不远处推着两辆并体婴儿车走过来的邵柯,正在对她眯眼笑着,露出白白一口整齐的牙。
“邵柯!”王安妮开心地招招手。
周围的人循声望去,全都对着这个很不同寻常的男人议论起来。邵柯穿着和王安妮同款的UC Berkeley T恤,露出半截从手肘处消失的大臂,微微伸着保持着平衡。低下穿着一条卡其色短裤,裤腿里伸出的是两条线条流畅、光可鉴人的金属义肢,走起路来竟然格外的平稳,若不是他穿着短裤,倒也根本看不出来他腿上的残疾。
王安妮下一眼就去找两只,一看邵柯推着车,车里面却空空如也,对于邵柯这种带孩子和遛狗没多大区别的奶爸实在又没脾气又习以为常。
“汐汐和小清呢?”待邵柯慢悠悠地走近了,王安妮似笑非笑地兴师问罪。
还不等邵柯开口,两声清脆的“妈妈”从邵柯身后传来,只见两只小不点一左一右地从邵柯两条假腿后面探出头来,手里握着遥控车手柄,坏笑着看了看妈妈又怯生生地瞅了瞅王安妮身后的白玲夫妇。两只宝宝一男一女生的娇俏可人,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像了妈妈,然而嘴巴和神韵又像极了邵柯。
“汐汐和小清,你们两个刚才玩赛车差点把妈妈的朋友撞倒了,是不是应该向阿姨道歉呀?”邵柯晃了晃腿,低下头对两个小坏蛋轻笑着说。
小女娃眨了眨大眼睛,躲在爸爸身后含着乳齿嗫嚅了一句:“对不起。”
小男娃倒是胆子大一些,走到前面抓着婴儿车,生畜无害的大眼睛盯着白玲:“对不起,阿姨。”
白玲还没从从天而降的邵柯和王安妮的一双龙凤胎儿女里反应过来,囫囵地应了一声,手上紧紧捉住自家老公,心里说不上来却并不是滋味。
“乖,都先回车里来,妈妈要和朋友说点儿话,一会儿爸爸找不见你们了。”邵柯说着一手扶着婴儿车弯下腰,邵墨汐和邵墨清一个挂在爸爸脖子上,一个揪着邵柯的右侧衣袖攀在半截手臂上被邵柯抱进了婴儿车,两只穿着蓝色和粉色小衣服的宝宝进了婴儿车坐在一起打打闹闹,丢下两个手柄。邵柯在小小的手柄上各按了一下,两辆遥控车就回到了婴儿车上。
邵柯做完这些直起身来对王安妮笑,王安妮给邵柯介绍:“这是我大学室友白玲,你见过,这位是白玲的老公。这是我老公,邵柯。”
邵柯的义肢是按照他原来的身高做的,现在站在四个人中间很高,身板也壮实,显得王安妮小鸟依人,对白玲夫妇反而是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邵柯向白玲点了下头,又看向白玲老公,伸出左手:“您好,怎么称呼?”
“我姓毛,叫毛宇。这是我的名片。”叫毛宇的男人笑得憨憨的,但是人很聪明,两只手一起上来握住了邵柯,还递过了一张名片。
邵柯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礼貌微笑:“毛科长。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
“哦,我这职业习惯,职业习惯。我看您是......伯克利毕业的?”
邵柯看了看身上洗的发白的T恤:“哦,本科在那儿读过书。”
“念得什么专业呀?”
“电气。”
“那您是......做什么的呀?”
“我自己开一小店做小生意。”
“小生意。哼。”白玲声音一提,伴随着一声不屑的冷笑。
王安妮来气,上杆子:“怎么说话呢你?!邵柯他......”
邵柯拉王安妮,对白玲夫妇一笑:“安妮是想说我平常除了开店也做些电子产品维修调试。”
毛宇也拦着白玲,眯眼笑着转而问王安妮:“那王小姐现在是做什么的呀?我听玲儿说你以前在大摩做是么?”
王安妮邵柯互相看了一眼,这话里有话,看来这毛宇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还真是臭味相投。
“我现在还在大摩。”
这么一说白玲就瞪眼了:“你不是被炒了?”
王安妮按兵不动:“我现在在莫小琪顾问团下面做事。”
白玲脸色一沉:“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年年初。”
“真是走狗屎运了......”白玲撇嘴笑着,语气里全是醋意。
“邵队!邵队!”
四个人闻声转头。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跑上前来,国字脸,络腮胡,却不是当年那个赵姓大哥是谁?赵建民一路吵嚷着过来,到邵柯面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哎呦喂,祖宗,可让我逮着您老人家了。您今儿赶紧把这单子签了。”说完看见对面站着的白玲夫妇,笑着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对不住啊对不住。”
邵柯好笑,拍拍赵建民的背:“老赵你这缺乏锻炼呀,九月中旬邰队说去尼泊尔您可一定得跟我们走了这次。”
“得,甭提了,还不是您这张单子给我忙的,您这一笔下去我半年都能歇着了,科宁给了......”
邵柯接过赵建民递上来的文件,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邵柯一只手翻不了页,王安妮上手给拖着。邵柯先跟白玲夫妇说了句抱歉,然后低下头一目十行。
被晾在一边有些尴尬,白玲上火,毛宇拦着,笑笑:“邵老板做什么生意啊?看着业务还挺繁忙。”
邵柯不抬眼,一边翻页一边轻描淡写:“还成吧,开陶艺店总得进泥呀土呀什么的,现在国土资源查得紧,买点儿黄泥还得签单子。”
闻言,赵建民和王安妮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邵柯手下那张科宁的订货单,憋笑憋得脸上肌肉直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