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落进湖水,激起水波一片。
苏旧旧心神发麻,正欲后退。
陡然发现小指指尖裹挟一股温热。
再往下瞧,是他用掌心握住了她的小指。
“阿旧有何愿望?”他目光上抬,目光所及之处无一幸免,搅入他眸中漩涡。
她憋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有一个。”
“是什么?”他接着发问,嘴角冰冷晕染处意外起了一丝温度。
适才苦涩已被掩埋,瞧不出痕迹。
“活得长。”她诚恳作答。
“这样啊。”他歪下脑袋,自她左肩扫视而过:“那阿旧该是很惧怕我吧?”
这阁中百人,从内到外从上至下,无一人不把他视作恶魔,随时随地都要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加上他走出纪清阁的次数屈指可数,于旁人眼中最常见的情绪,应该就是惧怕了。
“嗯。”她点点,毫无意外地承认。
要是不怕,她就不会大半夜还在这里钻研厨艺了。
他转过眸光,时间在他眉角静止。
“公子不开心?”她弯腰去看,顺势蹲在他身前,乖巧地抱住身子:“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怕。”
“我只是有那么一丢丢怕死而已。”她拿出两手手指,指腹捻在一起,中间空出小小的一截。
“如果公子能够答应不杀我的话,我就不会怕了。”她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笑得不能自抑。
晃一抬头,触及他无所波动的目光。
她立即停止,拿指尖在地上画圆。
她表面风平浪静,心里想的却是:完了,完了。
“阿旧?”他出声唤她,嗓音柔软得像水,一下灌进她的耳廓。
“嗯?”她反射性地抬起头。
“你不用怕我。”他抬手替她挽上鬓角碎发,指腹又停留在耳垂轻捏了两下:“阿旧,你不用怕我。”
湖上起了大雾,大雾遮挡了他的银发,奇怪的力量将她推进湖中,耳边只听得到他虚无缥缈的声音。
“阿旧,你不用怕我。”
遥远的记忆藏在深海,她想起与他的初见。
那时她是无关的局外人,而他是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书中人。
她为他不甘为他抱怨为他夜夜泣不成声。
怎么会忘了呢?
是病痛的折腾?还是死亡的恐惧?或是她本心薄凉,不甚在意?
“哗啦”一声,她钻出水面游到岸边。
“公子,夜深了。”不敢看他一眼,低头拎起裙摆向黑暗中跑去,棠采静坐木椅,听着脚步声离他远去,消失无踪。
“哼。”他摇头一笑,嘴角散出自嘲。
继而抬头望天,多少次了?记不清了,次次伸手朝向渺茫的希望,却回回成空。
他都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他也想过改变世事,但世事无常难如人愿。
苏旧旧一鼓作气跑出长廊,拐到墙角藏在隐蔽中。
夜的寂静将呼吸放大,她捂住胸口试图稳住呼吸。
“阿采。”夜风吹来一记凄厉。
棠长生手提长剑,从廊角走出。
一身白衣无双绝尘,眉宇俊郎气度非凡,是让人心生向往的仁义君子,亦是清风拂面的少年郎。
“阿兄,怎会出现在此?”绿眸被搅浑,呈出一片浑浊。
“阿采,阿兄有话想和你说。”棠长生走上前来,手臂抬在半空,像触及却又不敢。
他偏身躲开,绿眸缓慢上抬:“我的意思是,此乃内阁后院,阿兄来者是客,四处游走是否有失你第一大弟子的体面?”
“我……”他扭头看向苏旧旧离开的方向,没有底气的辩解:“没有听到什么。”
“阿兄知道你从小到大,受了很多苦楚,你憎恨我也在情理之中,我不怪你,我这次来主要是想……”
“想什么?想帮我?”棠采一个眼刀射向他,打得他哑口无言。
“不过眼下倒却有一件事需要阿兄帮忙。”他眉目流转,眼角泄出血红。
“是什么?”棠长生瞬时激动。
“帮我完成下一个任务。”他转向他,死死定住目光,嗓音不断下沉:“帮我,杀一个人。”
“……”他沉默下去:“你知道我所说的帮忙并不是如此。”
“哦,对了,我忘了你是正派弟子,如何干得这般禽兽不如的事?”他仰头大笑,如一个扒骨喝血的恶鬼站在近前。
“阿采。”棠长生吓得后退一步,目露不忍。
他收回目光,冰冷笼罩在脸上,僵硬地像一块无情无欲的雕像:“阿兄,今后莫要再来我这纪清阁了,免得误了你的前程路。”
从桌前离开,他收袖转身,带着一身决绝离开。
“可若我不来,还有谁关心你?”棠长生追一步上前。
他是最清楚的,无论是在阁中还是阁外,不是惧怕他惧怕得要命之人,就是谋划着取他性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