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

照民间规矩，成亲后要提亲。但魏九安双亲早亡，已不在人世。所以外祖家、也就是易氏一族仍在京城。

当然了，没因天家身份而荒废了规矩。

易家人自是不敢怠慢，以易云华为首的嫡系儿女一同到门口迎接，魏九安反而不好意思了。

白羽尘拉着他的手，道：“各位，今日不必讲这些虚礼，前些日子与子矜成亲，还没通知各位，真是不好意思。”

魏九安的那位庶出姨母易云华走上前。她年纪稍长，但是顶多也就四十出头，加上着了胭脂，也就显得年轻了。

虽然如今当了家，但骨子里的算计还是藏不住。近几年频频往宁太妃那儿送银子，就为了自己的女儿能进宫做个妃子，自己好直起腰板。宁太妃也是瞧不起她的，虽然都是庶出，但宁太妃好歹是将门之女，毕竟是士农工商，跟她这个商贾比还是绰绰有余。

至于那段往事，大抵也没人愿意提起了。

当初中原分裂，战乱之中，易家许多男丁被拉去充军，老夫人，也就是魏九安外祖母一个人要看顾一大家子，自然是心力交瘁。

正是在乱世动荡之时，瞬息之间，易云舒与易家人走散。

兵戈无情，刀剑不长眼睛的，更何况，只有上流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人才期盼乱世动刀动枪。

易云舒不是什么身怀绝技的侠客，也不是什么渴望功名的女郎，她只盼着海晏河清，安安稳稳地做个商家女。

她一路逃，逃到哪里不知道，只知道东西北三处都盯着中原，她只能逃向南。

人们给她指路，让她逃向云贵川，说那里环山，铁骑踏不进来。

只是还没到云贵川，易云舒便水土不服，病倒了。

幸得一人相助，给她买了药和食物。

那人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一看就是个整日扎在田里的农民，小麦色的皮肤，倒是健壮。

青年见她醒了，便露出笑颜，正如山川所蔽之旭阳，云雾所绕之太行。

青年道了他自己的名姓，云滇魏氏，魏尚齐。眼下无处落脚，经过易云舒同意后，魏尚齐带着易云舒回了他的小家。

那时候，魏尚齐的父亲已经走了，云贵川一带无人主持，也是乱作一团。

易云舒拾起针线，给村中人做些针线活儿，以此换些吃食。

渐渐地，她和魏尚齐，对彼此都不再只是欣赏。

人们说，过了苍山就平安了。

何不说，过了苍山就安稳了。

再后来，整个国家都安稳了，易云舒死在了逃荒路上，到底是没能回家团聚。

这也是易家不愿别人提起的一事，连带着，也不愿提魏九安。

易云华笑着看向白羽尘，道：“皇上愿意过来，是民妇与家人的福分，还请屋里坐。”

白羽尘象征性的笑了笑，随后便挽着魏九安往屋里走去。

老夫人身子一向不好，今儿没出来迎，但魏九安身上毕竟流着易家的血，还是要去请个安的。

白羽尘没进去，去与易醇等人讨论市场了。

屋内燃着香，魏九安刚进屋的时候还被呛得咳了几声。

老夫人端坐在主位，慈眉善目地笑：“来，过来让我看看。”

魏九安便走过去，行了个礼，道：“外祖母安好。”

老夫人看清了，颤抖着手去扶他，道：“好孩子，让外祖母看看。”

魏九安抬头，隐隐约约看见老夫人的眼角亮晶晶的。

老夫人满是褶皱的手抚上他的眼角，道：“真像……真像。”

魏九安道：“像阿娘吗？”

老夫人扶他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笑了笑，道：“是啊，真像我的舒儿。”

魏九安垂眸，道：“阿娘人很好的。”

老夫人眼眶更加湿润，道：“舒儿是怎么没的？舒儿在哪里没的？”

这当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魏九安道：“阿娘阿父和哥哥是遭人暗算了，在哪里不记得了。”

老夫人连连叹气，但没说话，最终只道：“你很像你阿娘。”

老夫人又问：“有没有置办宅子啊？官任何职啊？”

魏九安道：“没钱办宅子，现在在宫中居住。官任从三品，也没什么长进，还是不叫外祖母见笑了。”

老夫人笑着看他，道：“罢了，罢了……身外之物，到底是没那么重要。”

随后，又笑道：“舒儿曾给我寄过家书，提过你。我记得她给你取了个乳名，叫玄儿，对不对？”

魏九安如实道：“我也记不清了。阿娘没怎么唤过我的乳名，爹娘去后，更是没人提了。”

老夫人抱着他，像是当年抱着自己的女儿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

片刻后，门帘被挑起一角。

只见老夫人在魏九安的搀扶下走出来，老夫人笑得开怀，魏九安扶着她出来。

白羽尘停止了与易醇谈笑，看过去。

魏九安背对着阳光，头发映着明黄，透过发梢落在他侧脸上。

底下有人议论道：“到底是嫡亲那位的儿子回来了，老夫人整个人都精神了。”

还有人附和：“人家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谁不骄傲？”

“唉，皇上还在易府呢，别说这种话。”

“……”

就快晌午了，易家摆好了酒席，魏九安也饿了。

于是乎众人落座，把盏言欢，也或许不是欢。

白羽尘拉着魏九安准备敬酒，易云华先起身道：“这可万万使不得！您千金贵体，又是皇上，怎么能给我们敬酒？”

魏九安微微笑道：“姨母，这是晚辈的心意，说到底，从小未能在外祖母膝下尽孝，今日权当赔罪了。”

白羽尘也笑道：“今日陪子矜过来，是我的主意，都说了不讲这些虚礼。”说着，与魏九安一同举杯。

酒水饮尽后，白羽尘笑道：“今日过来，也告诉诸位一声，三月初六当天，朕就会立子矜为中宫。届时聘礼也会送到易府一份。子矜一个人孤单，还请各位多照顾些。”

易府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句句恭喜。

说起来，白捡个官身的侄儿，还成了皇亲国戚，今后地位提了一大截，众人自然欢喜。”

二人坐下后，易云华陪笑道：“方才见老夫人和我这侄儿倒是很聊得来，鲜少这般开怀，不如子矜你在易府住几日？反正离得也近，休息几日也是好的。”

偏殿还有魏九安没读完的书，他自然不肯离了那些书，于是婉拒道：“多谢姨母好意，只是侄儿实在不敢劳烦各位长辈，再加上朝中事务繁忙，也实在抽不开身。”

白羽尘道：“若是日后子矜想老夫人，我便多带他回来。朝会本就时间紧迫，若是住在宫外，早晚节奏太快，也容易着了凉。”

其实细想想也是，过几日便是二人新婚燕尔，白羽尘舍不得他出宫居住，魏九安也不乐意对方独守空房。

白羽尘对易醇道：“易先生，最近易府在京城也不拔尖了，商铺那边，还是要多上上心啊。”

易醇似乎有些不自然，结巴片刻才强笑道：“那是……是应该关注，只是草民近日没看账本，自然也懈怠了几分，劳皇上挂心了。”

白羽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易醇不敢与他对视，只能干笑。

良久，白羽尘举杯，笑道：“好啊，别把自己身子忙坏了。”

这话实在是虚无缥缈，在场众人暗暗私语，唯有易醇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魏九安不解，但也不能当众问出来，只得低声对白羽尘道：“我有些醉了，你陪我去后院走走。”

白羽尘知道他想打听什么，便点点头同意了。

魏九安向老夫人和易云华告知一声后，便与白羽尘去了后院。

后院。

院子里很是悦目，一池锦鲤慢悠悠地游着，遍地是青草，石子路铺着，通向凉亭和长廊。

魏九安坐在凉亭里，道：“羽尘，方才提起的商铺之事，可是有什么不妥。”

白羽尘坐在他身侧，揽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颈间，道：“嗯，正是。”

魏九安平日里不是很关注商业之事，所以不懂这些，偶然听白羽尘提起易府的生意不妥，自然有些好奇。

白羽尘在他颈间蹭着，道：“回去跟你说，现在不方便。”

魏九安乖乖点头：“嗯。”

他将魏九安蹭得有些痒，魏九安笑道：“怎么啦？”

白羽尘道：“近几日听安烬说，你每日读书写字到很晚，我竟一点儿没察觉。”

魏九安怀着被揭穿的尴尬，笑道：“哎呀……小时候没念过书，如今既然入朝为官，自然要补回来呀。”

白羽尘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聪明人，原也不必受那么大苦，把自己身子熬坏了怎么办？得不偿失。”

魏九安笑道：“我自己都不觉得怎么样，你倒是替我难受了。”

白羽尘撇撇嘴，道：“净取笑我，我说的话你倒是不放在心上。”

这时一个孩童跑出来，似乎没看见白魏二人，径直跑到池子边，拿出鱼粮要喂锦鲤。

魏九安来了兴致，让白羽尘不要出声，随后出了凉亭。

白羽尘怀中人跑了，他也好奇魏九安要干什么，于是撑着脑袋笑着看他。

只见魏九安轻手轻脚地走到孩童身后，悄悄拾起一块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