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九安看了他一眼,莞尔道:“我无妨,反正狱中也并非完全不通人情,只要有理由,写封书信大抵不是难事。”
安烬又叹了口气,道:“若是您在外边,反而好翻身。只是入了狱,才是难过。若是您方才肯求皇上恩典,在外头彻查,更容易了事啊。”
魏九安摇头,道:“公公所言,魏某不敢苟同。宋大人他们连我在宫外的行程都能探出,自然非等闲之辈,是我轻敌。倘若我真的求了他,继续留在宫中,也是束手束脚。”
他也叹气,道:“他们总能预知我将要何为,自证清白实属谬论,无趣。暗卫司听命于天子一人,虽未公之于众,但皇上不会真的全权交由御史台调查,自然还得有他信得过的人来查,那就能保我的清白,时间问题罢了。”
安烬垂眸,道:“若真能如此,那您可要多撑一段时日了。毕竟,暗卫司虽然还算得力,但也难免收到阻拦。您这桩案子,可是人人等着看好戏的一等大事。”
魏九安停下脚步,笑道:“那自然,我刚刚新官上任便仕途受挫,没有人会不盯着我这处。所以呀,公公还要帮我一把。”
安烬拱手道:“愿为魏大人效力。”
魏九安吸了吸鼻子,道:“等您送完我,如若得空,还请往建仪宫走一趟,就说我染了重病,不宜见人,也别让她听那些风言风语。”
安烬想了想,道:“奴才尽力吧。”
魏九安作揖道:“多谢公公。”
出皇城大门时,魏九安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从前他也走过这条路,只不过,还是第一次以阶下囚的身份行至此。
刑狱就在飞鸿街侧,路上有几位百姓能认出魏九安,但大抵都听说了今日宋楠弹劾他的事,也是议论纷纷。
刑狱门口。
安烬拱手道:“魏大人,奴才还要回去复命,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往后这段日子,您保重。”
魏九安回礼,道:“多谢公公,公公慢走。”说罢,转身进了狱中。
刑狱内。
刑狱内很是潮湿,不光阴冷,而且牢狱建在地下,不透光。地上是审问的地方,墙上挂着刑具。这种大抵都是不会被人看见的,所以地上也没有光亮。
魏九安刚走了没两步,一个狱卒便从他身后用力踹了他膝窝一脚。
他重心不稳,被踹得单膝跪地。刚要起身,双手却被人按住,反绑在一起。
魏九安抬头,看见一人走来,口中叼着狗尾巴草,手中握着一柄长鞭。
其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摄政王大人,真是在下失礼了。”
魏九安微微侧头,看见押着自己的两人也带着戏谑的笑,显然是在看他的笑话。
魏九安动了下胳膊,那两位狱卒反应倒是迅速,押着他的手紧了些,他也发觉自己的手腕被绑的很紧,是死扣,几乎无法脱身。
魏九安挑眉,道:“这就是你们刑狱的威势?趁其不备,暗中下黑手,这可不像御史台的风格。”
那手握长鞭的狱卒一脚踹在他的心口,魏九安避不开,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弯下腰,生生吐出一口血。
狱卒一鞭甩上去,道:“咱们这儿的规矩可不是先礼后兵。魏大人想必有所不知,来了咱们刑狱,先得挨一顿打,再按公就审。您不比那些文官体弱,想必这一顿打对您来说不算大事。我们不过是主子座下的狗罢了,若有得罪,您别怨我们啊。”
魏九安喘了几口粗气,口中含着血,道:“不敢……不敢。既然来了,自然该按照你们的流程走。”
狱卒笑道:“好啊。”
话音刚落,指了指押着魏九安的两个狱卒,道:“就你们两个吧,给魏大人挑个好地方,先送进牢房,再按形式办事。”
狱卒颔首,押着魏九安就往里面走。
行至一间牢房内,狱卒将魏九安扔在了干草堆上,接过一旁手下递来的木棍。
手下低声道:“打断了腿便是,别打出人命,要不然后边怎么审。”
腿是武将的根基,这点自然也只有同道中人能想出,如今与他势不两立的,除了王含再无他。
狱卒点头,道:“不必多说,都有分寸。”
说罢,抡起木棍,重重落在魏九安的右腿上。
只听他痛得惨叫一声,腿上渗出血液。
就这样一棍接着一棍,不多时,魏九安感到右腿麻木,似乎失了知觉,但稍一挪动便疼得死去活来。
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干草,他身上的那件中衣被血染红,他也昏死过去。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了些许,尤其是右腿,已然看不出白色的布料,所见之处,尽是血红。
狱卒啐了一口,道:“真是无用,还没打过瘾呢。”
另一狱卒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没咽气后,道:“看这样,宋大人他们今儿不会动刑了。上报给宋大人吧,让他也知道知道自己政敌的下场。”
狱卒道:“那现在怎么办?”
另一道:“一直拿麻绳捆着也不是办法,给他换上镣铐吧。另外,按照御史台几位大人吩咐的,手上上枷,别叫他醒了寻短见。”
狱卒点头,道:“好。你去向宋大人复命,我这就去办。”
另一点头,出了刑狱,直奔宋府。
宋府。微雨。
易云华已死,宋翊璇就回了易府。
狱卒到时,宋楠父女正坐在凉亭对弈,听着微雨点滴声响,好不惬意。
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宋翊璇有些怕冷,已然捧起了手炉。
狱卒作揖,道:“宋大人,刑狱那边已经已经动了刑,毕竟头一遭,只断了他一条腿,现下人已经晕了,今儿是否要放他一马,还得看您啊。”
宋翊璇拿着棋子的手一顿。
宋楠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不落子?”
宋翊璇微微一笑,随意落下一子,道:“女儿只是突然觉得,如今魏九安倒了台,这京城才是真的无趣,我这心里也对不住这旧日好友。”
宋楠也落子,道:“第一,他不是你的好友。当初与他结识,也是你自己心里乐意,利用他来让我扶摇直上,是你的孝心。其次,他还没倒台。除非皇上和御史台一同定了他的罪,如若不然,咱们还得跟他继续斗。”
说罢,转头看向狱卒,道:“正好。明日找个郎中去刑狱里看看他,明儿上午再上一回刑,我亲自去看。”
宋翊璇喝了口茶,道:“父亲一个人去?”
宋楠落下一子,道:“你不能去。你今儿刚在大殿上以平民之身状告了自己的表兄,如今京城众人和皇上的眼睛可都看着你呢,你可不能去。万一那厮还想在你身上做文章,反咬咱们一口,这事不好办。”
宋翊璇点头,故作遗憾道:“那只能过几段时日再去看狱中那位了。”
狱卒作揖道:“宋大人还别的事吗?若是没有,属下现在就该去安排郎中了。”
宋楠抬手,道:“别介。多给那位郎中些银子,旁人给一成,咱们给三成,告诉他不必吝啬医术,好生医治,事后还有重赏。”
狱卒眼珠一转,拱手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狱卒走后,宋翊璇斟酌片刻,才开口道:“父亲,不知女儿何时才能去往刑狱?”
宋楠抬眸,道:“急什么?难不成是心疼他了?”
宋翊璇突然笑出声,道:“若是心疼他,自然也不会与父亲共同谋事,父亲还是不要拿女儿开玩笑了。”
稍静,宋翊璇道:“只是觉得对不住他些许罢了。好歹,他曾经也算信任我。”
宋楠哈哈笑道:“那是他蠢。入朝为官就该知道无人可信。他以为自己实诚,实际上不过是自作聪明罢了。谁还真念着他那点子真诚啊。”
雨下大了,砸在地上真真算个热闹。
夜半,魏府门前。
宋楠急于想给他定罪,但总不能脏了自己的手,便挑拨康泯出了手。
康泯也不是傻子,便将这苦差事交给了王含去办。
此时,王含带着一众世家子弟及其部下,站在了魏府门前。
王含对他们道:“魏二当年不过就是睿王世子身边的一条狗,靠着皇上才爬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如今入狱,皇上想来也会护着。今日咱们就奉康大人的意思,抄了魏府,给他定罪!”
在场的世家子弟大多都是武举时被魏九安压了一头的,自然要发泄。
他们闯进魏九安的府邸,忘了所谓的“抄家”,只一味地乱打乱砸。
但他们还算有点眼力见,并没砸御赐之物。
一直到了半夜,世家子弟们撤下了魏府的匾额。王含走上前去,一刀劈了那牌匾,才觉得解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