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幻听完,白羽昼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了,吵得他头痛欲裂。
后来,白羽昼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一股脑儿地说着——
“明泽,你多同我说几句话吧,我好难受,我想你,我过不了这个烂日子了。”
“明泽,你知道吗,我这一年来,湘王府有多寂寥难耐,我身边有多少人阳奉阴违,有多少人意图把我拽下去,有多少人嘲讽我从边关回来就没有功绩了。”
“明泽,没有人陪着我了,你也不肯来我梦里,我也无法去寻你,我好难受啊……”
这一年来,他过得也不舒服。
有时大晚上睡不着,只能瞪着眼干瞧着天花板,合上眼就是噩梦。
有时和人说话说一半脑子就嗡嗡作响,后半程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有时,无端就听见朝臣的奚落辱骂,但是一睁眼,什么都没有,这便是幻听。
今日,是他幻听之中第一次听见陆明泽的声音。
白羽昼道:“明泽,我太无能了。你如今没有碑石,没有墓志铭,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啊!”
白羽昼哭够了,耳畔也逐渐清晰,他抽泣道:“明泽,你说,这算不算无名冢?”
百年之后,还有谁会记得陆明泽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啊?
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再也不会有人记住他了。
白羽昼哭着道:“明泽,我现在太矛盾了。我想早点死去,早点去找你。但是我要是死了,就真的没有人记得你我的那段佳话了。”
“可我也不想长命百岁啊……”
白羽昼现在灰头土脸,狼狈极了,脸上的眼泪抹不干净,满脸泪痕。
“我到底怎么活啊。天不怜我,菩萨也不眷顾我。我也没造什么孽啊……”
地上用油纸垫着的栗子酥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但白羽昼控制不住自己,他想陆明泽了,他好久没有见到陆明泽了,他真的真的好像再看看陆明泽。
除非身死,要不然没有人能看见陆明泽了。
白羽昼的心情还是慢慢平静了。不能让陆明泽看见自己难受的样子,要不然陆明泽会更难受的。白羽昼这样想。
这一年怎么这么长啊。
白羽昼虽然平静了,但是一开口说话,还是会流下眼泪。
白羽昼道:“明泽,若是我把你忘了可怎么好啊。若是我忘了你的样貌,若是我忘了你的名字,若是我忘了你的声音。我记不起了,可怎么办啊?”
一阵风穿过,勾起地上的树叶。
烧纸的火没有越烧越旺,然而有些衰弱了。
白羽昼给他又烧了两张纸钱,道:“明泽,你说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日子越来越没有盼头了,日子也越来越难过了。
“明泽,你说说,没有你的日子,我怎么熬过去?我还要怎么熬我的下半辈子啊?”
白羽昼哽咽地道:“明泽,我又没有家了。”
“当初父皇去世的时候,他告诉我,以后还会有一个人来陪我过完这辈子的,就像他和母后一样。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急?你为什么不能陪我过完这辈子?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为什么偏要扔下我一个人啊……”
“明泽,你给我的第二个家,现在也没有了。我又没有家了。”
白羽昼道:“明泽,等我两鬓斑白的时候,没有人陪我,我就要这样孤单的度过一辈子啊。”
家。白羽昼一直心里惦念的,也是家。
和千万百姓一样的家。
一样温馨的、温柔的、温暖的家。
他有过两次,也失去过两次。
以后也不会有第三次了。
往后余生,从他二十岁开始,他身边就没有人了。
父皇和母后没有了,陆明泽也没有了。现在唯一值得他珍惜的,就是京城的宜太妃和白羽尘。
可是宜太妃也老了。
他好怕有一天,宜太妃也离他远去,白羽尘也辞了世间,那他还有什么值得他活下去的东西。
他正想着,正哭着。
突然,他的随从上了山,扶住他的胳膊,道:“殿下,天有点黑了,回吧。”
白羽昼抬头,发现天真的有些黑了。
随从道:“殿下先回客栈,明日再来和陆大人说话吧。”
白羽昼这才像是回过神一样,自嘲一笑,道:“说什么话?反正明泽也不会给我答复。”
随从只能顺着他的话,道:“是啊,陆大人已经快走了一年了。”
白羽昼道:“你说,我还能活多少年?”
这问题可要人命。
随从摸不透白羽昼的心思,估计道:“小的认为,殿下还能有好几十年的寿命呢。”
白羽昼哈哈一笑,随后又忍不住流了泪,道:“几十年?那我还要孤寂几十年啊。”
下山前,他又回首望了眼陆明泽的墓。
天黑了,看不见了,只看见方才点燃的纸钱上还沾着火星子,他定定的看了会儿。
火星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