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三月初六辰时。
云滇苍山下的一个村庄响起啼哭,婴童降生。
虽然大梁已经建了国,但边关外患未除,依旧正值战乱,乱世之中,无上喜悦也不得欢呼。
父亲择不出好寓意的名,便请来了村口庙中一位道长,让他来赐个名。
道长掐指一算,却叹息一声,道:“不妙不妙,生辰八字不好,将来恐是个多难多灾的命格,还是取个贱名吧,贱名好养活。”
魏尚齐没言语,低着头,似乎还在琢磨道长的话语,迟迟不做抉择。
良久,道:“不好不好。贱名配不上我的儿。”
道长想了想,道:“‘珉’字,单字为名,可好?”
魏尚齐年少时好歹也上过私塾,知道这字的意思,摇头,道:“不好,仅仅似玉之石,自然不可与美玉相提并论。寓意不好。”
道长只好道:“这你叫我如何取?”
魏尚齐想了想,道:“不如,不取太大寓意的字,至简至精,如何?”
道长道:“那你的期许呢?”
魏尚齐道:“我儿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道长思索片刻,道:“就取个‘安’吧,单字成名可好?”
魏尚齐也思考着,道:“再取个‘九’字。”
“长久的‘久’?”
“非也。九霄之‘九’,九重平安。”
战乱终于结束了,中原及西北一统,百姓的生活终于稳定了下来,不必颠沛流离了。
苍山脚下。村落。
魏九安还小,加上村里和他同龄的孩子不多,所以天天跟在哥哥魏逸明身后。
魏九安:“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魏逸明:“唉,唉,唉,唉。活祖宗你要干嘛?”
魏逸明也只比他大两岁多些,所以两人还很能玩到一块,魏逸明的玩伴也很喜欢逗魏九安。
魏九安:“没事,就是想叫你。”
魏逸明:“……走,咱们去苍山采蘑菇。”
魏九安:“怕,不去。”
魏逸明连哄带骗:“好吃着呢,吃完之后能变聪明。”
魏九安:“我去!”
苍山山脚。
魏逸明还是不敢太往上走的,只带着魏九安在山脚下摘蘑菇,还要“精挑细选”些。
不一会儿,魏逸明举着个鲜红的蘑菇跑来,笑道:“九安!吃这个!好吃着呢!”
魏九安看了眼红蘑菇:“……哥,我不傻。”
魏逸明:“……哎呀好吃着呢。”
魏九安:“………………”
魏逸明又开始坑蒙拐骗:“你别看它红,但是也不是红蘑菇都有毒呀,我刚才吃了一个,看见咱祖宗了。你也吃一口。刚才咱祖宗还让我带你去看看他们呢。”
魏九安:“……”
但还是傻傻地吃了一口,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看不见现实景物。
魏逸明激动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魏九安:“前面怎么花花绿绿的。”
四岁那年,大旱,魏尚齐觉得日子有些难过,打算带着全家逃荒。
那天下午,魏九安和魏逸明从田间回来。
他们二人刚去捉了泥鳅,正开心,蹦蹦跳跳地进屋,还不知日后数年的颠沛流离,便也不觉奇异。
看见魏尚齐在收拾东西,魏逸明好奇,道:“阿父,咱们去哪啊?”
魏尚齐脸上还带着愁容,却没有在孩子面前展露出来,强颜欢笑道:“咱们去京城过日子,以后就不会吃不饱了。”
收成不好,孩子们也挨饿,魏逸明他们虽然不说,但魏尚齐和易云舒也都知道。
易云舒收拾好了包袱,蹲在魏九安面前,将他的碎发整理了一下,笑道:“京城可是个好地方,天子脚下有福泽庇佑,不愁吃穿。”
魏九安道:“比家里好吗?”
易云舒道:“等到了京城,京城就是咱们的家。”
魏九安摇头,道:“我只认苍山的家。”
易云舒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骂道:“倔孩子。”
魏九安幼时也是个倔性子。
几天后,一行人出发了,除了魏尚齐一家,与之同行的还有张李两家。
路上,两家的孩子彼此熟悉,也能带来些乐子,大人们看着也高兴。
只是,张李两家的男丁似乎故意甩下了担子,魏尚齐心软,不愿看他们日后到了京城挨饿受冻,便将他们的行囊也带着,一来二去,所有的东西都推给了魏家夫妇。
易云舒察觉到了不对,几次开口,魏尚齐却笑道:“没事啦,就当积积福报,累不着。”
易云舒也只好不再多言,默默帮着他。
直到后来他倒下,也还劝自己是在为两个儿子积福报。
易云舒心力交瘁,也陪他去了。
几人继续赶路,没人在乎魏逸明的年纪,只是让他成为了下一个魏尚齐。
张家长辈以魏逸明二人年龄小为理由,拿了地图,故意乱走,耗尽魏逸明的体力,想以此至他于死地。
魏九安先察觉出来,与魏逸明商量了。但魏逸明却罕见地认真思考起来,最终,道:“若张叔真的要灭口,那你我迟早要死一个。你太小了,我来。”
魏九安没听懂,也不明白为什么张家长辈要杀他们。
若是真的要死的话,张家那个和魏逸明玩的好的长子会拦着吗?张家长辈下得去手吗?为什么他们要死啊。
魏九安都不知道。
果然,那一天到了。
魏逸明口干舌燥,是缺水的征兆。
魏九安去向张家那几位长辈求情,让他们分一点水给魏逸明。
张家长子有些动容,但其父道:“你想多一个人和你分名利吗?我收了钱,你不要掺合。”
魏九安没听这些,只是一遍遍把头磕在地上,求他们分一点水。
他的爹娘都没有了,他不能把唯一的亲人也舍去。
没人理他了,没人听他说话了。
魏逸明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不想让魏九安那般卑躬屈膝,便抬抬手叫他过来。
魏九安心里似乎也有不一样的感受,他也感受到自己很快就会是一个人了。
于是连滚带爬地过去,紧紧拽着魏逸明,不想让他走。
魏逸明仿佛突然有了些精神,摊开手掌,里面还攥着几粒玉米。
虽不救命,但也能充饥。
魏逸明笑道:“你能活了。”
魏九安边哭边摇头,道:“不、不要、不活。一起、一起活。”
魏逸明笑骂道:“你个傻子。没人会陪你活着,总要有人走的。”
“我就先走一步了。”
之后几天,魏九安没惯着那两家,便是一点东西都不拿,便说自己年纪小,也惹得两家长辈不满,但魏九安不在乎了。
一天晚上,魏九安正熟睡着,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救生本能使他不断挣扎,想要浮出水面,却感到一双大手死死按着他的头。
张家长辈笑道:“九安呐,世道太乱了,我也要活啊。”
那魏逸明不能活吗,那阿父和阿娘不能活吗。
那他自己不能活吗。
世道乱和孩童的生死又有什么关系。
在张家长辈眼里,他的命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世道乱,银子也还是好东西。
他不愿死,他知道他的命是全家的死换来的,他不止一个人苟活于世,他还要替家人活。
不能死,不能死。
后来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昏迷,似乎是后脑被打了一棒,他记不得了。
只记得后来醒来的时候,是在一户人家的床上。
他吓了一跳,立刻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身上还抖,警惕地看着四周。
直到门口进来个人,魏九安立即喊道:“谁?!”
那人一怔,随即笑道:“我还要问你是谁。”
魏九安这才发觉,此人身型与他相像,算个同龄人。
此人走近,在他面前蹲下,将一碗药端到他面前,故作遗憾,笑道:“我捡到你的时候,你都快淹死了,还是我将你带回家,你却这样对我喊。”
魏九安垂下眼,轻声道:“抱歉。”
此人对药扬了扬下巴,道:“诺,喝了我就原谅你。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从郎中那儿找来的。”
魏九安觉得他不是什么图人命的人,至少与张家长辈不同,便伸出手,将药喝了下去。
此人开玩笑道:“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日后我好去讨报酬。”
魏九安还是声音小,道:“魏九安,云南来的,云南苍山那边。”
片刻后,道:“这里是哪儿?你是谁?缘何救我?”
此人也笑道:“此地是徽州,我姓陆,陆明泽。出门挑水巧遇个水中仙,就救啦。”
魏九安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陆明泽以为他在哭,刚想安慰,却听到了他的笑声。
似乎还是破涕为笑,魏九安眼角还有些湿润。
陆明泽:“……我说话很搞笑吗?”
魏九安边笑边道:“没有,我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觉得表达方式有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明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