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泽开玩笑道:“好好好,我不救你了,你出去吧。”
魏九安的笑僵在脸上,须臾,起身,一句话都没多说,就往出走。
陆明泽这才有些慌乱,忙拉住他,道:“你别走啊,我开玩笑的,切莫当真!”
片刻后,低声道:“我也知道别人不要我会很难受。”
下午,两人就坐在屋子里,席地而坐,将自己的经历都说了出来。
同样的孤苦无依,魏九安觉得可以与陆明泽一同往京城走。
将这个想法告诉陆明泽后,陆明泽倒也认真思考了一番,随后笑眯眯地道:“也可以,同样无依无靠,你我还能做个伴。”
魏九安却愁了,他本来也没打算真的和陆明泽一起走,只是想借此离开陆明泽家中,毕竟总是住在别人家,也不好。
陆明泽又思考了一阵,笑道:“不过嘛,咱们没什么银钱,就算这边的房子卖了,也不够你我日后在京城定居的。”
魏九安颇有些目瞪口呆,道:“你若是卖了房子,你爹娘怎么办?他们一辈子不回来了吗?要不要商量一下?”
陆明泽摆摆手,道:“不必。他们当初舍弃我的时候也没跟我商量过,卖他们套房而已,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找不到你我。不必担忧。”
魏九安:“?!”
但是,还是钱的问题,他们的钱不够日后去京城定居,便只好在徽州住下几年,去给大户人家当当伴读什么的来挣些钱。
两年后,钱终于攒够了。
陆明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省吃俭用这么长时间!终于!终于不用省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魏九安将行李系好,无语道:“那这些钱还不够你挥霍半个月的。”
陆明泽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笑道:“哎呀说着玩啦,我可心疼钱。”
于是,两人先买了张地图,随后便出发了。
路上,经历了很多很多事。这段路很长。他们觉得他们走了很久很久。
遇见了很多人,告别了很多人。
好在,很久之后,他们还是到了那身心安乐之所。
一年后,京城。
他们的钱还是不够买宅子,于是,他们有一次想到了去做工,这样可以住在主家,还不用愁吃喝——
可能就是差了点。
但陆明泽不愿去做工寄人篱下,打算去服兵役,看看能不能进入禁军的队伍,日后保家卫国,也是英雄。
但魏九安觉得没戏,便去各位亲王府询问,打算在亲王府里当个下人。
询问一圈,最终也只有睿王府上在招人。
睿王府。
魏九安还是去敲了门,没见到睿王,只见到了管家。
管家看了魏九安的信息,轻蔑一笑,道:“今年十三?”
魏九安点点头,道:“快十四了。我能当伴读,也能洒扫,若不然,看门也成。”
管家又笑,道:“你是平民出身?”
魏九安道:“祖上也显赫过,只是现家徒四壁。”
管家道:“那你就走吧,睿王府也不是谁都招。”说着,就要关门。
魏九安却拦着,追问道:“为何?只因我是平民?”
管家只瞥了他一眼,便道:“不成气候。”旋即加大力道关了门,魏九安的手没及时抽回,被门缝夹住手指,收回之后一看,果然涌出鲜血。
他不怪睿王府,只单纯的觉得是因为自己什么都不会才被拒绝。
他便也去服兵役了,在校场的军帐外,和一群青年人排着队记名。
“叫什么名字?”
“魏九安,云滇人士。”
“好,走吧,去领衣服去。”
“好嘞!”
看来还是参军好啊。
魏九安领了军装,幸得和陆明泽分到了同一伍。
校尉是个很好的人,他观察过,觉得陆明泽的手腕力量很突出,于是让他练刀剑和弓弩,觉得魏九安的腿和小臂很有力气,便让他结合两者,多练骑射。
他不想让他们二人就此埋没,便大力推举二人参加武举。
当时,正值燕康帝崩逝,顺阳帝登基,各位亲王扶持势力,又有臣子献媚,便抬高了武举入试资格的门坎。
平民就算入试,也大多会被贵族子弟的后台打压。校尉对此也非常不满,所以推举魏九安和陆明泽,也是算准了他们二人能打破这个“贵族特权”,另一方面,也要给新帝选择几个随身侍卫。
不过这件事情校尉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只是让他们在军队里呆着,认真训练,以及,送了他们一些关于文史的书籍。
魏九安不满足于认字,他知道他幼时没有读书,知道他比京城其他公子都差一截,他想追回来,他想文武双全。
每个训练结束的晚上,陆明泽回军营,他便偷偷溜出来,去街口听先生说书,然后去店铺用自己为数不多的俸禄买些书来读。
看不懂便去问,问多了先生烦,他就只能给钱来问。一来二去,钱少了,吃的也不好了。
大梁的军营晚上是不管饭的,他便只能存些中午的饭到晚上,夏天就饿着。
两年过去,他懂史识文,精修骑射。也到了武举的日子。
武举当天,共射十箭,他一骑绝尘,连中多次十环。扬起的风沙迷了看官的眼,少人窥见他的英姿,无不赞叹。
后来还要考刀剑,魏九安在这方面不算出类拔萃,但也尽了自己最大努力,终归甲等。又因骑射方面盖过了那几个充水的“榜眼探花”,经顺阳帝亲自定夺,摘得“顺阳二年武举状元”的名誉,凭此殊荣,拥有了入侍卫处的资格,只是平民出身,朝臣不服,还要争论。
在等待颁布金榜的过程中,魏九安又去找活干,这回却被睿王府主动招募。
他来不及想为何被招,他只想多赚些钱,听别人说入宫当差没钱贿赂人可不成。
他便直接带着包裹上了门,住进厢房,开始了他的妄想。
他当初不谙世事,傻极了,还妄想着睿王府里的人都和睦谦卑,他还妄想着他能交很多朋友。
正式当差的第一天,他被送到了睿王世子身边,他不了解这位睿王世子,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世子身旁做个“哑巴随从”。
世子有时去街口找几位世家公子投壶。但投壶不是重点,重点是投完之后让魏九安去捡掉落在地上的箭。
魏九安不敢反抗,他也知道睿王和睿王世子仗势欺人已久,也知道睿王府有胆量杀家奴,他便只好小心翼翼地去捡,捡好之后再受那群落榜的公子嘲笑一番。
再后来,世子去赏花赴宴也带着他。
世子似乎不再单单把他看作随从,而是可以当着好友的面取乐的玩物。
世子知道他还有个哥哥,也时常提起魏逸明,欣赏魏九安愤怒又无法反击的样子,也很满足。
于是,时间久了,别人也懒得去记魏九安的名字——
或许他们本来就觉得魏九安不配有名字,便叫他“魏二”。
这个称呼很被众人所喜爱,京城认识睿王世子的公子们几乎都这么叫了。
姓氏后面加上排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一种称呼。但是那些人并不觉得这样对他是正常的称呼,而是带着讽刺和调笑的意味叫着——
“魏二,你哥的死是不是你克的呀?”
“魏二,你不是武状元吗?怎么跟条狗似的跑来给睿王府当家奴了?”
“魏二,你说你以后是不是就当一辈子家奴就够了呀?”
他也不想听,他非常不想听。
久而久之,他讨厌这个称呼。他总下意识觉得,会有一些侮辱性的话语随着这个称呼出现。
他开始觉得自己做错了选择,他开始觉得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去当家奴。
他也开始害怕,他会被这个“家奴”这个称号束缚一辈子。
可护卫不是家奴呀。
张榜当天,学子们纷纷围着金榜,要找自己的名字。
陆明泽也很是激动,一早便拉着魏九安去看。
魏九安倒对此事不太上心,叼着根狗尾巴草,哼着小曲儿就去了。
金榜前。
武举进士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便是魏九安。
“云滇人士魏九安,甲试一等。取。”
陆明泽却比他自己都兴奋:“九安!你中了!武举进士!中了!”
魏九安却一摊手,闭上眼很轻松地道:“天赋,不值一提。”
“……”
几个月后,朝廷的圣旨颁布下来。魏九安被封为了从二品御前带刀侍卫,对于平民出身的他来说,已经是个很高的官职了。
但他又花了不少钱置办官服和刀。
之前防身用的短刀因为一些原因丢掉了,他又得去买把新的,这回想让新刀有点辨识度,便自己动手在刀柄上刻了个“魏”字。
至于官服,其他侍卫几乎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穿的衣服都是花了大价钱买的。他买不起,便只好低价买了件布料粗的改一改,虽然不舒服,但也算穿上了官服。
陆明泽倒是本来也能去宫里当个小差的,但顺阳帝御笔将他划给了湘亲王白羽昼。不过细细想来,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湘亲王身边没什么侍卫,陆明泽在他身边,立几个功就能进皇上的眼,也不用太争锋了。
两位侍卫都领了圣旨,忙了几天,待解决完公务事宜后,终于能歇歇了。
庭院中,魏九安还在庆幸他终于不是家奴了。
陆明泽喝下一口酒,道:“不过,睿王世子也没中举吧?”
魏九安摆摆手,道:“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能中才怪。”
陆明泽点点头,道:“也是。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不用中举也有大好前程,谁让人家的爹娘争气,给他铺好了路。”
魏九安也附和着点头,笑道:“这么一说,我还蛮羡慕的呢。”
陆明泽笑道:“过几年就是人家羡慕你了。武举这么出风头,日后高升,可得替我压他一头。”
魏九安疑惑:“他什么时候惹你了?”
陆明泽道:“没什么,就是看不惯他那嚣张跋扈样,狗眼看人低。”
只是话没说完,他又叹气上了:“九安呐,你说,你要是被他们记恨可怎么办啊?你的仕途要是不平坦,可怎么办啊?”
魏九安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笑道:“恨又如何?这世上除了恨还有爱呢。仕途不平坦,我就真的要孤零零一个人走下去吗?”
果真,仕途不平坦。
但他也不是一个人走了。
后来又走了很远很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