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身子下了轮椅,跟着陆明去喝药。
屏风后面,陆明端起一碗药递到他手上:“蓝公子,我有件事想问你。”
充满酸苦涩味的热气有些熏眼睛,蓝玉斋把它拿远了些:“什么事?”
“蓝公子一直将那乌骨将军养在半山腰,可是为了有朝一日,在他的身上寻求自身的答案?”
“……”蓝玉斋皱了皱眉,“陆大夫……”
陆明伸手,他脸上带着一惯的安抚的微笑,轻轻摸了摸蓝玉斋的头发,尽管蓝玉斋比他高大一些,他却仍像个长辈。
“将困扰自己的问题施加于他的身上,你会因此感到快乐吗?”
蓝玉斋没有回答,他的表情很冷。
陆明知道这代表他不愿意被人提起此事,也不想听任何建议,却还是继续道:
“若你会因此感到快乐便去做,若不会,就不要去做会让你后悔的决定。”
蓝玉斋将手中汤药一饮而尽,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大踏步走出房屋,不轻不重地合上门。
他已犯下诸多罪行,这只是件小事,陆大夫为何要出言提点。
他心中烦躁,既不想到乌骨那去,也不想回暮尘歌那里,于是就在合欢宗内乱逛。
他就是要尽心尽力地待乌骨好,然后在将来某一日对其施以暴行,让他发现自己隐藏的真面目,如此,自己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选择,师尊又究竟在想什么。
陆明凭什么突然出来阻止自己?当年他为何不去劝阻暮尘歌?
暮尘歌不会后悔,那自己又为何会后悔?
可……他不是觉得应该要放下了吗。
如果他觉得自己应该甘心了,那知道暮尘歌在想什么又有什么意义,纠结于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那个从伐戗回来,再去见乌骨的雪天,他看过来的眼神,是全然的信任。
难道答案,比那份信任更重要吗,也许……他可以永远拥有那份信任。
刚才自己对陆大夫,是不是太无礼了些。
“唉,早啊,蓝玉斋。”
脑子里乱飞的思绪被打断,看见陈问心在院中朝他挥挥手,他竟然不知不觉走到陈问心这儿了。
陈问心把手中的单片眼镜戴上,呦了一声:“怎么又由内而外散发龙族气息了,这是合欢宗的晨练?”
蓝玉斋这才发觉连洁净法术都忘了施展,马上补了这个缺漏,进入院中:“我看你挺喜欢合欢宗的,不如留这算了。”
陈问心提起一只怪模怪样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你们这山清水秀,一走一过都是俊男美女,可惜暮宗主看起来可不怎么待见我,到时候不给我批研究经费我就惨了。”
茶倒是没什么特殊之处,蓝玉斋研究起他的那只长得像胖头鱼的大茶壶,陈问心道:“这是我发明的恒温壶,能一直将茶水维持在适宜入口的温度。”
和那传音的木球是一样的,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最简单的术法,他却需要用大量时间精力造出机关抹平自己与修士的距离。
“等用那晶石炼制出可以使你修炼的机关后,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继续研究机关术,偶尔修炼给自己续些命。”
“……合着修仙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延长研究机关术的时间的手段。”
“当然,你修仙又是为了什么?”
“……”
为了成为清寒仙尊那样的人。
可这目的如今无论如何也无法宣之于口,他只是道:“和其他人一样,为了成仙吧。”
陈问心唉了一声:“如果知道成仙之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那也许我也会为之努力,可没人知道成仙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也就提不起什么劲头。
那么多飞升过的前辈,为何不给我们传递些消息呢?”
“那些神明皆是如此,坐上壁观众生皆苦。”
“不会每一位飞升者都如此吧……诶,”陈问心忽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此前有谁飞升过?”
有谁飞升过?有很多人飞升过,大多数来自天枝,就比如魔族屏障的建立者……他们是谁?
他拿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眉头越皱越紧。
名字,为何自己好像从来没听过他们的名字?这些飞升者不应该得到后人的崇拜吗?为什么从来没人提起,好像也没人意识到需要提起?
他看向陈问心,发现陈问心也在用类似的表情看向自己。
他们都想不出任何一位飞升前辈的名字。
“黑色的眼珠是它的本体,它控制他人的方式并不只是用眼睛所照见的记忆与他人的记忆融合,它会生出多条结构控制神经与脊椎,所以,这是一种寄生。”
暮尘歌听着陆明的汇报走到冀衡的牢门前,“嚯”了一声。
那被钉在墙上的魔族……或者说什么东西吧,整张脸皮头皮全都被揭开,部分面部肌肉被取走,完整露出黑色眼珠周围的数条放射状组织的走向,细针和红线细心地将其标注。
裸露的心脏已经停跳,人的部分已经被完全剥离,这怪异的东西,才是“冀衡”。
陆明走过去,用镊子夹起它一条“触手”,与人类的心脏相连,那颗心脏又微弱地跳动起来。
“还可以控制被寄生者的生命。”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不可能是魔族,这就是个新物种。”
陆明把触手从心脏上扯下来:“虽然不像魔族,但并不完全陌生,像迦南中的大丽花。”
大丽花只是被影响了的结果,真正的寄生源头,是苍古巨尸托举的十八面骰子,埋藏在迦南之中的地脉。
“它难道也是被地脉影响的个体?。”
陆明看向暮尘歌,暮尘歌知道他这意思是“也该轮到你干点活儿了”,于是说道:“行吧,你躲远点儿,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