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中的残枝败叶。
刑台四周,八位神祇刀锋剑锋直指宸夙,紧接着释放出八条带光锁链,狠狠缠起宸夙四肢并将他凌空提起。
浩荡神力凝成结界,将宸夙困缚在内,死死压制着光之神神格的力量。
小宸夙咬紧牙关,却不敢挣扎。
以往那些经历告诉他,只要他乖乖受着,众神罚够了解气了还能留他一命;但若他敢有半点不服气,表现出半点反抗,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眼下这次,似乎跟以前都不太一样,自己好像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背后,神翼上的伤口不住地往外冒血;身体里,五脏六腑碎了般地疼。
他却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只是看向结界外的长老,似乎只要长老还在这,他便能活着离开这地狱。
可是下秒……
却见长老十指交叉在胸前,双眼紧闭,嘴里似是念着什么咒语。忽然,他睁开眼,两手释放出金光,竟在宸夙正下方拉开一道气息强劲的通天阵法。
随后,长老双手却颤抖着垂下,攥紧成拳,沉下头迟迟没有了动静。
“快动手啊长老!”
“阵法维持不了太久,机不可失啊长老,快拔了这妖孽的神脉!”
闻言,小宸夙脑子嗡一声巨响。
长老要拔他神脉……
长老不是想让他活着吗,为什么?
恐惧顷刻从全身上下所有毛孔渗进来,密密麻麻结成网将他吞噬。他感觉心脏越勒越紧,紧得他要窒息。
他惊惶错愕地看着长老。
分明长老还未动手,他却仿佛已经感觉到了粉身碎骨的剧痛。
四面八方的催促声里,长老终于抬起头,目光沉得像永无尽头的黑夜。
“不要,不要……”
他恐慌摇头,声声哀求着长老。
可长老却不为所动。
一簇金光倏地从长老手掌飞出,重重击在他身上。一瞬间,极致剧痛迫使哀嚎声再也压抑不住,蓦地冲破他紧咬的齿关迸发而出,回荡在刑台上空。
他眼前一黑,顷刻没了意识。
·
被身上余痛疼醒时,已是第二日。
夕阳光拂过脸侧,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所及是一处陌生房间的天花板。
周围一切寂静安详,像是死了般。
“小夙。”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宸夙几乎是本能地翻身坐起来,裹紧了被子缩在床角瑟瑟发抖,抬眸盯着床边站着的那个魔鬼般的身影——
这个曾无数次挡在他身前的人,如今却成了从背后将他拽进地狱的恶鬼。
见小宸夙这般怕他,长老刚伸出一半的手蓦地停住,顿了片刻,失落地缓缓放下来。
“他们不知道,我保下了你的灵根,这样,你的神脉还会再生。”长老面色哀伤,沉声道,“小夙,你记住,光之神已经灰飞烟灭了。从现在起你只是宸夙,外面任何都与你再无关系。”
昨日当众被拔除神脉后,所有人都以为宸夙已死,殊不知长老暗中用神力护住了小宸夙的灵根,留他一丝气息,背着众神悄悄把他带到了这里——
神界极西之境,一方素来无人打扰的修行圣地,名为清虚域。
一处与世隔绝的幽谷,圣山环绕,圣泉流淌,在一道通天遁地的结界笼罩下,山外人不得进,山内人不得出。
对宸夙而言,是束缚,亦是保护。
“小夙,从今日起,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存在,也不会有人再伤害你。”
“你好好活着。”
说完,长老转身,面向屋门外平静安详的夕阳光缓缓走去。
“长老……”
小宸夙怯怯叫了声。
长老顿步,回头,夕阳光斜着流淌进他脸上一条条苍老的皱纹里。
“长老,我……”
“我没有对不起他们。”
他稚嫩的声音颤巍巍的,澄明的金曜石色眼眸里像是突然起了雾,眼底噙着一层摇摇欲落的泪光。
“我没有对不起谁,我没有……”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谁,”长老转身走回来把小宸夙紧揽在怀里,一字一顿咬牙道,“是他们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小夙,错的不是你,是命运。”
“命运?”
小宸夙哽咽着,“那是什么?”
苍老的目光变得晦涩,长老轻抚着他后脑勺,面色凝重,“那是你把自己付之一炬,也改变不了的东西。”
“为什么是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经年累月,积郁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委屈和痛苦终于在这一刻迸发。他把头埋进长老臂弯里,嚎啕大哭。
自此之后,整个初鸿纪元上下两万年,神界再无人谈起过那位曾被命运诅咒的光之神,更无人知晓,西境清虚域里一直藏着位避世隐居之人。
宸夙的存在成了长老最大的秘密。
随着神脉日渐再生,深埋于他灵根里的妖邪之力也随神力一并再度生长。
于是,长老日日背着众神进入清虚域,教宸夙修炼神力心法,并帮他压制体内仍会时而沸腾的妖邪之力。
抚养他,陪伴他长大,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全都带进来给他——
只要宸夙平安,长老便再无所求。他只想尽己所能补偿命运对小夙的不公,让他走出幼时的阴霾,好好活着。
一晃,便是九千多年。
直到前些日子,冥界二域叛乱的消息传到神界,长老与众神祇皆下界援助平叛。冥界地域偌大,众神分守各方,不会有人看到宸夙,长老思虑再三,才终于第一次带他走出清虚域。
外面的一切于他而言都陌生无比。
身躯终于得到解脱,可一道无形的囚笼早已被九千多年光阴淬炼成铜墙铁壁,将他的灵魂牢牢封死在里面。
从此再不见天光。
他忘了如何同人交往,看不懂旁人的喜怒哀乐,格格不入,像个怪人……
他好像从来就不属于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