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徇一觉醒来，嘴角犹带笑意，眼前火光憧憧。堂兄居然不知疲倦地还在审问，父亲两眼蒙眬，脑袋一栽一栽地坐在旁边。

薛克义起先还集中全副精神，预备着一旦两人说来槐坞是为了寻找薛衡便一口咬定他们是骗子。不想他的好侄儿根本不用他操心，不论他们说什么，薛行总要逼这两人承认他们是梁县县尉赵问派来打探的奸细。唯其如此，他单枪匹马跑出去受的这趟罪才值得。

那娘子起初还试图用她的伶牙俐齿反套他们的话，问他们难道就不好奇薛衡去了哪里，为何出去，为何明明确是槐坞子弟无疑，在这坞中他的名字却像个禁忌？薛克义的心跳到嗓子眼，拿颤抖的手指着正要喝止，薛行已叱道：“教训教训，让她闭嘴！”直到她垂头再说不出话，他自去逼问另一个。

少主薛行根本不在乎什么薛衡。

薛克义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薛徇打了个盹，犹嫌不足，还想好梦重温。伸着懒腰从角落里出来，半途改换成双拳一抱，恭敬道：“兄长真是太不容易了。眼下时辰已晚，不如先将这两个人先关起来，明天再——”

“明天？他们还想有明天？”

薛徇忙道：“是，是，这些人确实罪大恶极，罪不容诛！我这就教人拖下去处死。”

“便宜了他们！”

薛徇苦不堪言，不知还要折腾到几时。其实该问的早已问完。另一个年轻人很好对付，因为他更怕疼。费不了多大工夫，早已承认自己不是什么颍川捕快，就是梁县的，连梁县县尉赵问是他姊夫都和盘托出。而这娘子之所以与他们同来，乃因为她其实就是他阿姊。

聿如乍听他吐出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哑然失笑道：“我的好阿弟。”

李方有气无力：“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死吗？这算什么？”

她低低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接下来的话更轻，却一字一句更坚决：“活下去，我们迟早能把这些恶人绳之以法。”

小捕快李方虽然鼻青脸肿、狼狈不堪，此刻再次听到开蒙时学过的熟悉章句，眼睛竟还是湿润了一下。

“有时候我很想骂你。”他虚弱地说，“但有时候，你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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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儿载着两个孩子，撒开蹄子在密林间奔跑，孟寥和王义疾步跟在一旁。一路树枝刮擦胳膊，拂过头顶，瞻之倾身把阿妹护在身前，一路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她背上。

怀之难得没有骂他。再开口，竟也有些哽咽：“阿兄，你快回去救我阿姊……”老捕快也喘吁着：“校尉先回，我能照顾他们两个！”

孟寥边走边安抚怀之：“恐有野兽伤人，我们先出林子。”

他们正取道绕过槐坞。这青槐坞背靠溪山，一带树木繁茂，阿瞻阿怀简直觉得在密林中穿梭了有一百年，泪眼模糊地想起初春时经过的那片雨中的松林，想起和郎君重逢的铁锈色树林，想起从老隐士家逃出后那片迷宫般的深林，走过的一切路皆有阿姊在身边。他们曾经对此习以为常，以为那是理所当然，日常撒娇犯懒，有时还冲阿姊使小性子。

怀之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王义再次急道：“校尉快回去！那厮咽不下这口气，必定报复，李方能扛，娘子恐怕扛不了！”

“我须先把你们送到能落脚的地方！”因为疾行的缘故，孟寥的气息也有些起伏。“我答应过她。不要两头皆失。”

老捕快竟不知校尉在什么心境下能说得出“两头皆失”四个字，如同预见那边已失了。苍茫林莽，她的布囊叩击着他的刀环，仿佛一声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