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克义见坞主并未反驳,拭了泪道:“兄长,世道变了,我们当居安思危、为长远计,他日所获之益,远大于这些送出的物产!我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坞里,何曾有过半点私心!我若私心自为,也不会年过半百还只有阿徇一个孩儿,阿徇也不会娶了一妻两妾而尚无子嗣,这一切皆因我父子全副身家都托与坞中事务,半刻也无暇顾及自身啊!兄长!”
激动之处,薛徇也和父亲一并落下泪来。李方险些脱口而出“明明是你儿子自己不行”,咬舌及时刹住。
“我知兄长不愿经营这些俗务,这一切我都一肩扛下,然亦时时内心交战……今夜我们亲兄弟把话说开也好,兄长若决然不愿结交他们,我定唯兄长马首是瞻。”
薛克仁静静听他说完,双手放在膝头,倾身道:“内心交战?唯我马首是瞻?二弟确定不是办砸了他们交你的差使,不敢再见?”薛克义一哆嗦,坐到地上。薛克仁又道:“他日所获的益处,大于物产,也大于我槐坞子弟一条性命?”
薛克义沉痛闭目。他知道,他完了。
“二弟,多行不义必自毙。”薛克仁冷酷道:“带下去,关起来。”一时竟没有人动。薛克仁骤然吼道:“带下去!关起来!”随行而来的子弟愣了愣,试探着上前来拉仲公。薛徇发疯般推开他们,扶住阿父,红着眼也冲薛克仁吼道:
“大伯明知我阿父三年与洛阳交往,既然不许,为何从不阻拦?若非大伯刻意纵容,我阿父早也撒手不做,又怎会出今日薛衡的事!薛衡失踪两月有余,大伯何曾尽意寻找,反而薛行才不见几个时辰便闹得天翻地覆,大伯对待坞中子弟便是如此一视同仁的吗!这么多年,我阿父为坞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伯这是既要好处又不愿脏了手,而今有了难便将我阿父推出去,什么‘多行不义’,我看大伯心机用尽也当不了郑庄公!”
薛克义又惊又喜道:“阿徇!不得无礼!”薛克仁不可置信地盯着薛徇,呼吸急促,面色渐渐紫涨起来。薛行气得昏头,拔剑便架在薛徇脖子上,薛徇扛着剑便站起身,冲堂兄喊道:“有本事砍下来,阴曹地府我先替你们开路!”李方靠着捕快经验终于先解开绳索,匆匆要替聿如解开,一个看得出神的子弟余光一瞥,匆忙喊道:“他们要逃!”
薛克仁拿手指着,抚着胸口抖抖索索唤:“阿行!”薛行恨恨调转剑锋,聿如未及挣脱,李方逃跑无路,绕桩躲在她后面,露出个头大喊:“你们谁敢动手!你家少主亲口承认,这是薛衡的新妇!”
薛克仁怔了一怔:“薛衡的新妇?薛衡失踪了两个月,哪来的新妇?!”聿如今夜第一次被气到两眼发黑,转头低声催道:“先替我解开!”
李方连忙摸索解着,一边大喘气道:“你看,疑问来了吧?……我们也是这样想。……为什么呢?……你们先把刀剑放下,……大家慢慢说来……”
薛行不耐烦地秉剑便刺:“多余废话!”眼看剑尖逼近她心口,聿如堪堪挣开绳索闪身避开。剑尖直插木桩,薛行拔剑的工夫,李方纵身扑上前将他按倒在地,聿如双手握住剑柄拔出长剑直指薛行咽喉,对众人喝道:“让开!”下一刻,薛行一脚踢开她的剑,翻身便将李方反按在地上,向左右道:“捉住她!”
李方瘫软地仰面倒在地上,抱歉地看着同样被擒住的聿如。他俩挨了大半夜的笞打,滴水未进,全靠一口气撑着完成最后一击,现在实在连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虽然没接住什么天降大任,”小捕快聚集起剩余的力气,微笑道:“我觉得这么死了,也没有很亏。”有这个半路认的阿姊陪他一道,黄泉路上倒也不怕寂寞。
聿如怒斥:“你不会死!”转头拼尽全力向槐坞坞主道:“薛克仁!赵问调来的人马早已埋伏在坞外,天明之前不见我们出坞,他将立刻率兵攻打,你当真以为这古旧槐坞能抵挡得住他们的火箭?”
薛克义便是担心这个,和薛徇使个眼色,预备一旦薛行要动手就制住他。少主薛行就是个疯子,他绝不能让这个疯子带着整个槐坞走向覆灭。
疯子薛行捏起她的下颔:“火箭?人马?你当我们望楼是吃干饭的?你知不知道但凡有一个人出了那片树林,立刻就可以被我们的人射杀!我们不开门,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槐坞!凭你,”他起身踢了她一脚:“也敢威胁我阿父?我让你——”院门同时被一脚踹开,门外一个子弟灰头土脸,衣襟上鲜血点点,冲里边喊道:
“快去御敌!”他甚至没看见坞主和仲公也在这里:“你们全聚在这里做什么?快去!”说罢匆匆提剑消失。
薛克仁大惊失色,挣扎着要从坐榻上站起来。薛克义忙就近去搀他,惶惶然道:“兄长!怎生是好?”
外敌当前,兄弟俩忽然发觉彼此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同谋者。薛克仁拍了拍二弟的手,安抚道:“不怕,我们先叫人去打探——”
院门第二次被踹开,方才那个子弟赶回来怒道:“你们怎么还不动?”这回他总算看见了正在兄友弟恭的薛克仁和薛克义:“坞主!仲公!”
二人执手并立,齐问他道:“他们有多少人马?到哪里了?”
“就一个人!已到第三进院子,马上就要杀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