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已迈步上岸。“你们这泊岸动线还挺崎岖。”他目光一扫,便指出了问题。
“原本是为了兼顾海运和内运,设计便多有折中,”顾步青叹道,“但一体两用,终究有些顾此失彼,尤其这装卸一段,借用了过去海运坡道,便多了几重折转,十分不便。”
那工匠掏出绘尺,测量了一下浅泊区的石阶,补充道:“大人,这些阶梯也有些问题。
“现在看起来吃水正常,但毕竟这里仍属入海口,如遇春汛,便都淹没于水面以下了,不仅装卸工人需要踩水上岸,有安全之虞,船只一不留意,也容易磕碰破损。”
旁边的侯乾坤连连点头,一脸愁容:“那可怎么办?要是拆了重建,怕是难以如期啊……”
裴溯驻足,半晌未言,只是顺着堤岸踱了几步,转头道:“将这段石阶改成浮动平台如何?”
工匠眼前一亮:“大人说得极是!可以用漆木为基,用铁索连至泊区,人从桥上过,货通过高处的铁索滑轨运至岸上,这样水位落差便不成阻碍,也能减少搬运的工作量。”
裴溯点点头:“你将水位测好,回去将图纸画了,交给都督。”
顾步青大喜:“劳烦先生在府衙多留两日。这里的工匠也好趁此机会向您讨教。”
顾步青与裴溯不过相见两次,却因其性情爽利、行事利落,便生了几分英雄相惜之意。当下便邀他随自己回府衙一坐,商讨地方营务之策。
裴溯欣然应允。二人相谈不过一下午,竟在商道税务、百姓民生等事务商频频契合,不觉便谈到了晚间时分。
顾步青见他兴致未减,便笑道:“不如先用膳,晚上让侯县令给你安排留宿,明日再走不迟。”
裴溯似有所想,忽然问道:“顾大人,你近日……是一直没有回南越郡城吗?”
“你怎么知道?”
“前几日,我向你发函求助,请调数石海盐平市,却迟迟没有回音。”
顾步青闻言挑眉,将官盐之案、被毋何友设陷指控谋逆之事一五一十同他道来。
裴溯静静听罢,缓缓道:“广陵官盐一案,我先前倒是听家父提过,涉众极广,几乎是动了旧朝根基,尤其是牵涉到了前太子,这就不单纯是腐败一案了,很难说不掺杂了权力的争夺。
“可就算和纪珩交好,便等于谋逆?”
顾步青愤愤道:“此前我还觉得这个皇帝行事磊落,颁布的这些盐引、水利等政令,皆是大手笔、有远见。如今看来,疑心比先皇更甚。”
裴溯抬眼看她:“这也不矛盾。皇帝也是人,只不过要做个明君,就必须时刻克制那些原本属于‘常人’的情绪——疑心、嫉妒、好恶,否则就无法中正地治理天下。
“上位者若是心存私意,底下的人就会将此无限放大,借此假公济私,行自己的方便。”
顾步青又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
第二日一早,裴溯便以广陵事务繁多为由告辞。
倒是顾虚白那边,见广陵工匠在府中铺了几张纸描图,不由生出几分兴趣,拖了张椅子过来,在他身旁坐下,低头细看起来。
“这便是昨晚裴大人说的浮动堤岸的方案吗?”他问。
“是,公子。”工匠恭敬答道:“岸上锚柱设了不同高度的档位,可以扣住这条定向滑轨铁索,依着江水涨落调整卡扣的位置。”
“这几段铁索,竟然还是分段借力的。”顾虚白叹道,“甚是精妙。”
他想了想,又问:“这些铁索结构既然可以承载货物上岸,能否绕过这条多余的斜坡,直接从码头底端将货物吊上高堤?”
那工匠愣了下,抬头打量了他一眼:“平地上是可以的,但若是垂直吊运,铁索本身很重,加上货物……动力也很难控制。”
顾虚白沉吟片刻,借笔在图纸边缘的空白处刷刷画了几笔,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轮轴结构:“那如果上面设置滑轮组,底下用弹力勾和货框相连,用人力或者畜力带动,就不需要那条坡道了,可以节省不少空间。”
工匠眼前一亮,连连点头:“这法子妙!若是真能造出来,这套设备不止在码头有用,矿场、救灾都能派出大用场!”
顾虚白笑了笑:“我也只是一个想法,但这个器具十分庞大,你若觉得可行,不妨一试。”
工匠一拍大腿,扭头取过一张新纸:“必须试试,我画个图样出来,请公子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