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平郡的隐瞒不报,让张承礼大大低估了这场灾祸的严重程度,以为不过是渚郡发生的一场普通痢疾。
而且随着病患新增数量的减缓,他和那些大夫在尚未搞清楚具体病因的情况下,便自信地以为,扩散已经得到控制。
他在渚江的工地一连呆了大半月,整日忙于调度病患、指挥工程,对外界的其他事务便疏于关注。
直到皇帝的一道敕令传来,命他协同郡守游渐声,共同应对城内疾患情况。
这个消息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
原来,渚郡郡城及周边县乡,也几乎同时出现了腹疝病患者,而张承礼调走了大量医馆大夫,导致郡城捉襟见肘。
渚郡太守游渐声,乃皇帝生母的亲兄长。本来纪璋登基后,他作为皇亲国戚,本以为终于可以施展拳脚、有所作为。
朝廷却下派了个张承礼统领各郡水利督造,而且张承礼显然知晓渚郡对皇帝的特殊意义,竟然亲自坐镇督工,使原本该归他名下的大好政绩被抢走,这便让他有些暗暗不平。
同时城里激增的病患数量着实令他有些胆战心惊,他便一纸上书,将情况如实汇报给了皇帝
——明里请求京城援助,暗里敲打张承礼,指控其隐瞒工地病情,将病患遗体偷偷埋在郡城附近,从而加剧了城内病患扩散。
张承礼闻诏大惊——这游渐声,竟然一声不吭,直接禀告皇帝,导致他全然不知城中亦出现了病患。
心中更是满腹委屈,只因他以为工地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觉得毋需禀告让皇帝担心,绝无隐匿不报的意图;而且离工地最近的墓地就在郡城西南,并非他刻意“偷偷”抛尸。
于是,他急忙补奏一封,将渚郡工地这边的情况详详细细解释了一通。
纪璋在看到游渐声的上奏时,便隐隐感到有些不安。此刻看到张承礼的自我辩白,便有些烦乱。
一是他素来厌烦臣子之间这种勾心斗角,张承礼知情不报本就有错在先,此刻解释更显得在欲盖弥彰。
二来,史书上有记,养他的嬷嬷也提过,在他出生那年,渚郡曾爆发过一场大涝。
那年,洪水肆虐,蛇鼠横行,不少百姓染上了鼠瘟。时任渚郡太守的外祖父游平宴,为了阻止扩散,下令紧闭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这一决定的确保护了其他周边郡县未受灾祸波及,但渚郡却因此承受了极惨重的牺牲——淹死、病死百姓接近总人口的八成。
并且,为了扼制鼠患,必先治水,游宴平亲自带领一众官兵下水抢险,结果被巨浪卷走,自此杳无音讯。郡城群龙无首,各级官员手忙脚乱之下,这场灾害比原本预计的持续时间长了一倍,直至时年冬天才平息。
而纪璋的母亲婉妃,则因父亲的意外身亡,再加上皇帝纪灵认为,正是游平宴的错误决策导致渚县上万百姓横死,悲愤交加,不久便撒手人寰。
这些陈年往事,随着游渐声的一纸上奏,仿佛又浮现在眼前,使纪璋一时心绪难平。
但他宽慰自己,那场大灾后,纪灵下令各郡每年捕杀老鼠,并命太医署研制鼠药。从那时起,尽管洪涝仍然频发,但鼠瘟已有多年未见——况且历史上鼠瘟多在夏季爆发,症状也以皮肤溃烂、高烧不退为主,与这次腹疝的病情大不相同。
因此,纪璋一时未将两者联系起来。不过,翌日朝会上,他还是向群臣宣布了此事,并命令各部、各州郡严加防范。一旦别处发现相似病症,须立即上奏。
同一时刻,裴长卿也一纸急报,将此消息告知了儿子裴溯。
但还是晚了一步。
广陵地处渚江下游,渚江与淮河交汇之地位于广陵北部,工人们取上游低洼处开辟了分洪道,引流至广陵水网,并在分洪口处建立堤坝,而码头则建在在淮河中段、郡城附近。
虽然修建了新码头后,水路传信比陆路快了两天,但因工地毗邻渚郡,消息传递的速度仍然赶不上病症扩散的速度。
当渚郡发现病患、上奏至皇帝、皇帝下诏,再由裴长卿将消息通知裴溯、裴溯下令调查,这一整套程序走下来,广陵已发现一百二十余名工人罹患腹疝,其中二十一人病逝,多集中在北部堤坝工地。
裴溯看完报告,只沉思片刻,随即命人给顾步青送去一封急信,嘱咐她立刻通知南越各县关闭城门,迅速戒严。
顾步青接到急函,见信中字迹潦草,言辞凌厉,透出一股迫切之意。她未作犹豫,立即下令各县封闭城门,只出不进。
然而,顾行止却并不赞同此举。他看了函件,语气严肃地劝道:“皇帝本就忌惮我们顾家兵权在握。如此封禁,恐怕会加深他的疑心。
“而且皇帝刚敕封你为武骑都尉,让你主要精力放在辅佐毋连上,你又做出此等举动,是不是有些莽撞。”
顾步青神色不动,平静答道:“父亲应该很明白,皇帝这番任命只是为了让我掣肘毋连,并非真给了我实权。
“而且当下,若真如裴溯所言实属非常时期,我便是救了全郡百姓。若不是,那我自会亲赴京师,向圣上请罪。”
顾行止还欲再劝,却见顾步青态度坚决,终究只能长叹一声,不再多言。
从裴溯的信中看,最早的病例都出现在水利工地附近,之后才蔓延至城中。
顾步青随即下令严加监控码头、淮河沿岸和泗县入海口的情况。
各地闻令后皆不敢掉以轻心,经过两日的统计,向顾步青汇报暂未发现病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