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云杰在六安坝已经待了不少年了,自从当年那件事情之后,他就自请脱离了原来的府邸。
后来,先是凭着一身力气在河岸上干些苦工,后来得到贵人的赏识,也算做个小吏。
往年河水要过堤的时候,都有专人监测,只待合适的时间开闸放水。
今年,按理说也应当是同样的流程,可谁知监水官递上去的请放闸书一直没有后文。
上峰不给命令,下面的自然不敢私自作主,毕竟这水放下去,总要有去处。
六安坝修建的位置还算不错,一旦开闸水漫向峡谷,自然不会干涉百姓生活。
但,一直收不到命令,还是让这些河工有些担忧。
溃堤还不算大事,万一水涌上来,将河闸冲断那就算是大事了。
六安河乃至下游良田万顷,种的都是水稻。先是淹水,后又干旱,这一年的收成就别想了,只等着颗粒无收吧。
宫云杰在河坝也算呆了不少年,没有一年像今年这样让他感觉到心忧。
那天晚上,暴雨倾盆,伴随着电闪雷鸣。寻常胆子小一点的,怕是都睡不着觉。
宫云杰胆子不算笑,但他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
终于,他忍不住了,怦怦跳的心脏告诉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万一堤坝真的冲毁了,那他们这些人更是没有活路。
他冒着雨深夜起来,准备叫上河工们一起趁夜色开闸。
可终究是晚了,等到他们冒着雨赶到的时候,河闸早就被汹涌的河水冲得裂开一道大口子。
如注的暴雨猛烈地鞭打着河面,宫云杰原本举着火把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油伞下,被风吹得几乎要熄灭的火把亮着微弱的橙黄色。就在这一片黄光当中,宫云杰的眼睛里映着的是那道三十丈长的石闸。
原本挺立的石闸此事像一条受伤的巨蟒,弓着的脊背两端,条石的接缝处正涌出汩汩的泥浆。
黑夜衬得那泥浆颜色更深,原先还算清澈的河流,此时早已消失不见——洪水已经开始掏挖闸基了。
宫云杰将火把随意递到身旁的人手里,自己则将身子下弯,让耳朵尽可能接触地面。
轰咔咔的声音,伴着时不时的雷声,原本站着的河工此时都有些说不出话。
还没等宫云杰站起来,原本挺立着的碗口粗的固闸木桩此时应声爆裂。木头飞溅出来的木刺落入汹涌的河水当中,而原本的晃荡不止地铁链似乎也终于无法承受这生命之重。
“跑”宫云杰一声怒吼,原本站着的河工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河闸的条石在河水的撞击之下反复摩擦,那声音听得人牙发酸。终于,当河工们走之后,最后的铁链也终于断掉。
原本该流向山谷的河水,此时冲着下游的万家灯火咆哮而去。
河工们自然知道河水溃堤是什么结局,就算他们知道今年水势汹涌实在是天之祸,但是迟迟溃堤如此惨烈多少也有一直不开闸放水的缘故。
聪明点的,多少也能猜出大抵又是官场上的内斗。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上面人斗得再如何,他们这些人要想活命,还是应该现在就做打算。
不少人已经绝望地原地抱头痛哭,倒是最先发现溃堤的宫云杰没什么表情。
宫云杰沉思片刻之后,对着绝望的河工们说了句:“我们跑吧。”
“跑,还能跑到哪里去?更何况我还有老婆孩子,哪像你?”
“河水溃堤,大家也都看见了,这下游紧接着池州、徽州,到时候流民自然不在少数,随意顶替个人就行。若是留下来,怕是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
宫云杰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相反,恰恰是很有道理。
今年雨水凶,还不知道这连天的雨水要下到几日去。更何况这样汹涌的水流到下面,尚且不知道多少百姓会身死其中。
想必被冲得身无分文也不在少数,到时候若是能够稍微顶替一两个人,说不能还能换个良民的身份。
能在这里做河工的,自然都是家里没有土地,务不了农的。
士农工商,农可在第二位呢,到时候国家来赈灾,随随便便安排个田地,可比现在好上许多。
一时间不少人都被说动了,一来二去居然都决定跟着宫云杰一起逃到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