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本来还面目慈祥的老者眼中瞬间透出一道凛冽的寒光。他摇了摇头:“ 老朽只是市井之中一介普通郎中,医术平平怎么会和神医挂钩呢,一定是两位公子多虑了。”说罢躬身一揖正欲离开。
“慢着。”就当老者转身离开,鄢墨卿立刻止住了他。
“您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医者,在下自幼身体孱弱,家父带我遍访名医,所见之医就算未有成百也有大几十了。见您方才望闻问诊,只在片刻之中,并将所有病症道了出来,真可谓医术高超,这是在下从未见过的。您究竟是谁?”鄢墨卿依旧不依不挠,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二位公子又是何方神圣呢?”老者气定神闲反问道。
这下刘瑾上前一步轻笑道:“先生谬赞了,在下毕锦,这位是在下好友,李卿。我们二人正欲去长安行商正巧路过此地。”
老者闻言冷笑,“公子此话用来诓那些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还差不多,老朽行过万里路吃了数万碗大米饭,如今观二位公子特别是这位公子,虽身着布衣,眉宇间却气度不凡,不似平常人家所出。而另一位公子,满身书卷气,如竹如玉,君子不器。”他先后望向向他躬身施礼的刘瑾和墨卿,饶有兴趣地抚了抚胡须。
见身份一眼被老者识破,刘瑾大方承认。
“我们确非出身商贾之家,只是尚有一事相求,今日专程前来还望先生帮我朋友看一看他的病症,若能如此我们定感激万分。”他躬身低首作揖,鄢墨卿自小到大第一次见到他对一个人这么恭敬,除了先皇。腰如同折断的杨柳,快要伏在地上。
老者依旧不为所动,发出一声自嘲之笑:“老朽已然发誓,此生不再为官宦之家问诊片刻!尽管二位方才救了我这把老骨头,但如今老朽老朽已过古稀之年,活一天算一天,真到老天要来收命了,任是大罗神仙都无用咯。”
“先生此言差矣,尽管人生来命数皆由天定,可先生莫要妄自菲薄,先生竟然贵为神医,又是大汉开国功臣中唯一的医官,如今先生虽远离朝堂,大隐隐于市,想必以先生悬壶济世之心,世间百姓都会得益于您高超的医术,这样国富民强,天下太平,先生怎么会说自己是老骨头,分明是一颗七窍玲珑心。”说罢,鄢墨卿将手中的香囊递给老者,七分笃定,三分试探道:
“这里面并非金银财物,对世人来说可能一文不值,可对在下来说却如同珍宝。若您是那有缘人,相信也会珍惜它。”
缪神医闻言哈哈大笑:“依老朽看,恐怕拥有七窍玲珑心的人是公子吧。罢了罢了,容老朽再想想,明日桃叶渡相见。”说罢转身离去。
望着神医佝偻远去的背影,鄢墨卿扶着石桥,此时江上雾霭渐渐散去,心里却空空落落的,望着远方的眼神也变得飘忽了起来。
“去看望二老吗?”刘瑾靠近他的身侧,鄢墨卿伸出衣袖欲擦拭脸颊上的泪痕,却不知为何越擦越湿,捏了捏袖口被晨雾沾湿未干的地方,终究作罢。
墨卿的母亲出生于秣陵县,像是早早就料到会有那样的结局,她很早就和小墨卿说过,若发生什么意外无法陪在他身边,就把自己埋葬在生她养她直至她出嫁的地方———秣陵。
那日之后,刘瑾听小墨卿的要求,将其母的骨灰送回故乡,但独留父亲一人留在洛阳未免太过寂寞,于是最后决定将鄢将军夫妇的骨灰皆埋葬在鄢夫人于秣陵宅子附近一处坟冢处。
青烟冢是位于鄢家老宅附近最近的坟冢,这里本就人烟稀少,越靠近坟冢越是荒无人烟,只有枯藤老树作伴。
眼前两座孤冢早已爬满了杂草,望着眼前一片萧条寂寥之象,鄢墨卿跪倒在地,指甲深深嵌进泥土中,方才桃叶渡明明烟雨朦胧,水天一色,而这片大地却为何得不到雨水的滋养,始终干涸,地面上龟裂的裂痕清晰可见。
“爹,娘,不孝儿墨卿前来看你们了。”墨卿双手扒在坟冢之上,声声哭号着,若不是这次南下寻神医,鄢墨卿始终都不愿意看对父母双亡这一事实,始终不愿面对那一夜所发生的种种。
刘瑾从未见过他哭得这么伤心。待声音渐息,刘瑾走上前,蹲下身,递出一块帕子,将眼前哭得伤心的泪人抱进怀中。
“陛,毕兄,我是不是特别不孝,如果当初命丧黄泉的是我,该多好。”墨卿抽泣着,在他的怀里喃喃自语。
“傻瓜,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刘瑾用帕子替他擦去眼泪。
此刻,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刘瑾一计眼刀望向声源处,从袖中取出短剑向杂草丛中掷去。只听得草丛中传来一声哀嚎。
扒开约有三尺高的杂草,只见一白胡子老者一屁股坐在杂草堆里,似受了极大的惊吓还未从中缓过来。
“大侠大侠,饶命,饶命啊……”老人口中念念有词颤颤巍巍道,豆大的汗珠从额前划过。
二人一见竟是方才在桃叶渡见到的缪神医皆为之一惊。
“先生怎会在这?”刘瑾收起短刀。
缪神医似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对啊,我怎么在这,今日桃叶渡见到公子,兴许是孑然一身思故人,走着走着竟走到此地,与公子相遇。”他低声呢喃着,好似自言自语,眼神空洞地望向天边。
“故人?是谁?”刘瑾皱着眉头问道。
缪神医收回望向天边悠远的目光,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昨日得到的香囊,伸出手指了指对面的墨卿,神色激动,颤颤巍巍道:
“公子可姓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