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问句,神医用斩钉截铁的语气眼神亦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布衣公子鄢墨卿说道。
“先生怎会知道在下姓甚?”看来正如鄢将军所说,在寒症发作的危机关头将那枚香囊交给一位神医便可化险为夷。而这神医,竟然就是眼前这名其貌不扬的老者。此刻他再次看向老者,眼中多了几分敬重。
“马上相逢朱颜老,不识墨梅不识君。”
神医沉默良久,忽然间开口吟咏了起来。接着从腰间取出一枚香囊,正是昨日鄢墨卿所赠之物。只见他将其拿在手中抬高,举目凝望,目光深邃幽远,本就花白稀疏的眉宇间的川字纹深深拧作一团,似是透过眼前之物看向远方忆起往昔。
渐渐,他收起目光,将眼神定格在眼前二人身上。
“我同鄢氏夫妇乃旧相识,鄢将军曾经将我从匈奴士兵刀下救出。直到被救出的那一刻我才知道站在我面前那个骁勇善战、不畏生死的年轻将领竟是我朝大将军鄢焕之。我们二人一见如故,将军喜欢梅花,他甚至在府邸后院了满庭红梅,每当我登门拜访,他便邀我去府中梅园一聚。方才那首“吟墨梅”便是同他一同赏梅时的即兴之作。那日临行前夜,我们在梅园许诺,待他凯旋而归定要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红梅种子送给我。谁知那一夜相见竟是诀别……对于鄢将军的恩情我无法用言语述说,只是天道有命,人生世事无常,他的离去,我至今都无法释怀。”说到此,缪神医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鄢墨卿,继续道:
”听说他们有一子尚存世间,可我远离朝堂已久,正为此生无法相见惆怅,未曾想昨日竟在桃叶渡相见,这也许正是老天爷赏赐的缘分吧。”
“这不是天道有命,这是人祸……”鄢墨卿听闻老者之言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情像是被颗颗石子击打在水面一般泛起阵阵涟漪,就连声调都随着起伏不定的心情忽高忽低。
不只缪神医,就连一旁的刘瑾也诧异万分的看着他。鄢墨卿知道自己方才失态,赶忙躬身向神医道歉。
“那先生可否看在同鄢家旧相识一场的份上帮看看他身上的寒症是否有法可解?”刘瑾时刻不忘此行目的,开门见山问道。
“那是自然。他们当年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完。”神医满脸沟壑纵横,眼神却毫不浑浊,清亮如浩瀚星辰。
在缪神医指引下,二人沿着迂回的山路终于来到一座峡谷,峡谷道路狭窄,蜿蜒如盘蛇,穿过无数甬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土地俨然出现在眼前。
正对着他们的是一座竹屋,周围小溪环绕,鸟语花香,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凉,恍若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
推开竹门,一阵竹叶的清香扑鼻而来,缪神医让墨卿坐在炕上,自己则在对面将手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未过片刻,刘瑾见他舒展的双眉紧皱,心也跟着拧成一团,却不敢上前打扰半分。
神医顿了片刻,半晌低头捻着胡须缓缓道:“‘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观公子脉象,乃是先天阳气不足之表现,母体在妊娠时曾受到过致命的重创累及腹中胎儿,雪上加霜,这才导致公子如今的寒症。”
“可有痊愈之法?”刘瑾焦急地问道。
“不是没有,只是是否能够治愈,全看公子了。若是没法治愈,可能会丧命,不知公子是否愿意一试?”缪神医神色凝重地望着眼前的二人,目光最终停留在鄢墨卿身上。
刘瑾闻言心里捏了把汗,“可否有折衷之法?我不想让墨卿冒险。”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好的解药就是剧毒本身。神农氏遍尝百草才炼就百毒不侵之躯,不去冒险,安能有所得?”
“我选择接受治疗,还望先生赐教。”还未等刘瑾开口,墨卿朝缪神医躬身作揖。
“毕兄,请相信我。”接着将目光瞥向刘瑾处,神色清冷,声音坚定。
刘瑾知道他做完决定后除非自己反悔,否则谁也拗不过他。
一旁的神医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一个眼神便令对方便心领神会如此心有灵犀的二人。
“公子这寒症自娘胎里带出,要想根本解除需要以寒克寒,我将在公子体内注入千年寒冰,若能克服这千年寒冰带来的噬骨之痛直至融化在体内,此症便可痊愈。这期间痛苦,非一般人能承受,公子可决定好了?”
鄢墨卿双拳紧握,手上汗津津的,下意识望向刘瑾。对上他一瞬间闪过的无助的眼神,竟让刘瑾回想到他们初见时小墨卿遇蛇哭得梨花带雨时的场面。
果真‘人生若只如初见’。刘瑾给了墨卿一个坚定的眼神,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守在墨卿身边,这是他从小立下的誓言。
无须多言,以寒克寒最好的时刻正是在一年四季最冷的冬季时节。
“神医所说的千年寒冰,不知从何而来?墨卿只是自小在说书人那里听到过,至今还从未见到过。”鄢墨卿打量四周,尽是药材,塌子周围围着一圈火炉。不要说千年寒冰,就是普通的冰也看不到。
神医神秘一笑,再次领着他们顺着竹屋继续往前走,来到一座山脚下,抬头遥望山顶,高耸入云,令人望而却步。
“毕兄,我们回去吧,这病我不治了。”
爬到半山腰鄢墨卿体力不支,堪堪要晕倒,外加风雪交加,这令本就孱弱的他不堪重负。
低头望着不断往足尖落下的厚厚积雪,再回头望着一路走来雪地里留下深深的脚印,好像人生这一路走来就如同这白茫茫大雪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什么也都没留下。
“还有一会儿就到了。”每当墨卿要放弃,刘瑾便握着他的手,手心传来的温暖让他觉得莫名心安。
好的,那再坚持一下,还差一点了。他如是勉励自己。
“怎么还没到?”说好的一会儿到底是多久。墨卿腹诽着,他完全被冻麻木了,前面依旧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
他鄢墨卿不怕悬梁刺股,抄一百遍经书他都坐得住,甚至甘之如饴。可是体力上的苦,他是一点都吃不了,更遑论在这冰天雪地里走上那么久,还不如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