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画锦笑着眨眼:“您真是羞煞我了。您赶走了倭寇,是我们的大恩人,我只不过织了一匹布,哪当得起你的夸奖。”
瓦金夫人坦然笑道:“我们布侬生性直爽,喜欢有一说一。你织的很好,堪比我们那儿六十岁的婆婆织出来的布料。”
屠画锦脸一下羞红,捂嘴低笑:“夫人越说越没影了,壮锦精巧绚烂博大精深,我只不过拙劣仿织里一匹,怎配跟您那儿的高手相比。”
“我这几日正惦记着乔州,今日便送来了这匹布,一定是上天的意思。”瓦金夫人心情豁然开朗,笑容温和亲切地像个老祖母,“我也不推辞了,你留下来一同用饭吧。”
屠画锦退后含笑行礼:“是,多谢夫人赐饭。”
一匹布迅速拉近了屠画锦与瓦金夫人的距离,两人都是开朗和善之人,相聊甚欢。
“既然你来了,不如跟我们一同过火海,保你消灾免灾、万事顺利。”瓦金夫人笑着问她。
“过火海?”屠画锦黛眉上扬,怔了几秒,“您指的是,你们每晚在院里跨火堆吗?”
今日府里最大的笑闻,便是去正院看“蛮子”跨火盆。
巡抚府一进正院是仪仗迎宾之所,不知哪找来的草木灰炭一撒,威严高贵的大理石地面霎时沦为山野泥地。
狼土兵头人们夜夜光脚在十米多长的灰炭火阵赤脚跳来跳去。他们摇头晃脑呼啸啼叫,骇人又滑稽。
江南也有跨火盆的习俗,不过人们只放一个玲珑小巧的金盆,烧点火星子意思一下就行了。
这群狼兵不仅每晚准时过火海,还弄的满院动静,乍一看还以为回到了刀耕火种的远古时代。
于是每逢他们跨火,下人们都赶来看热闹,指着手舞足蹈的狼兵,笑得前仰后合。
“你是外人,在边上跟着跳就行了,只要你心诚,神灵也会保佑你。”瓦金目不转睛盯着她,唇边笑意如春风拂面。
屠画锦僵硬地笑笑,低头嚼了一口米饭。
她想跟瓦金夫人攀关系不假,若要她大庭广众之下跟着南蛮一同颠簸乱舞,算了吧。
何况刘管家就在边上看着。
刘管家厌恶自家被糟蹋,曾上报巡抚说院里房间都由上好的楠木所建,最怕见火走水。
李逸霖平时整日泡在军营,未置一词,只命他看好火堆。
从此刘管家还多了个任务,晚上带领一群小厮备好水桶陪守。
屠画锦想起刘管家刀锋似的眼神,心想犯不着为了讨好瓦金夫人开罪上司。
她慢慢喝了一匙奶白鲫鱼汤,岔开话题笑道:“夫人,你们为何每晚都要过火海呢。你们嘴里唱着什么词呢。”
聊到此处,瓦金夫人眼神暗淡几分:“这一仗我们死了两个士兵。在乔州,人死了要请师公、道公做法场,但行军在外,我只能多跨几次火海替他们祈福了。”
屠画锦目光微微一顿。
的确,举国上下都在庆贺十年抗倭第一捷,若非瓦金夫人告知,她全然不知有两位义士牺牲在了异乡。
“他们年纪轻轻跟我出来,我却还给他们父母一具尸首……”瓦金夫人陷入悲伤,屠画锦立即放下筷子温柔安慰。
人千里迢迢赶来卖力杀贼,甚至献出了性命,让个院子给他们做法理是应该。
用过晚餐,天色未黑,屠画锦送她去正院再回绣房。
两人刚出远门看见下人们成群结伙往正院奔去,兴奋相告:“前院狼兵跟百户大人打起来了,听说打的浑身是血。”
“真的假的?太吓人了。”丫鬟媳妇捂着手帕躲开。
小子老头们倒是争先恐后:“听说狼土兵一个能杀十个倭寇,我要去瞧瞧有多厉害。”
两人紧张,千辛万苦才打了一场胜仗,怎么自己人又打起来了,急忙奔向大院。
大院吵闹声震天地,充满叫好鼓劲的喝彩声,边上围了一圈探头探脑的仆人。
地上木炭阵被打的黑土乱扬,大院正中两个男人厮打在一起,都揍的鼻青脸肿,口吐鲜血。两人出拳招招带风,听得人心惊肉跳,谁也不肯罢休。
狼土兵和江南兵丁分别在两人身后叫阵、满口脏话嗓子喊哑,巡抚府门面大院竟比街市菜场还混乱。
刘管家身后跟着小厮远远站在廊上,悠然抱着胳膊旁观。
“停下!”瓦金夫人眼神锋利,用乔州土话大喝一声,院里顿时安静下来,刘管家受惊,鼻子冷哼一声。
瓦金夫人八尺大个子走哪儿都龙骧虎步,目光齐刷刷汇聚到她身上,人们都清楚,这位女将军手上至少拎过三百个倭寇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