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的窗帘被暮风吹得像鼓起的帆。忍诚调试小提琴时,松香粉末在斜照中形成金色薄雾。我注意到他琴箱内侧贴着张巴黎地铁票——玛黑区站名的烫金字母已经磨损,正是巴黎舞蹈学院所在地的最近车站。
"由美说舞台要设计成茶碗内壁的弧度..."初穗趴在地板上修改报名表,舞鞋缎带缠住了铅笔。她突然抬头,发丝间粘着橡皮屑:"咲夜昨天看见第五只茶碗了吗?"
我的手指在琴键上滑出刺耳的音符。早晨家政课结束后,我折返去取遗忘的乐谱,透过门缝看见奈绪子独自在空教室展开靛蓝色包袱布——素白茶碗内壁用银粉勾勒出正在点茶的小人,而碗底刻着「给十五年后的我」的字样,落款日期却是三年前的梅雨季。
忍诚的琴弓突然在D弦上打了个颤。窗外,竹内大师的柿色袴裙在走廊尽头闪过,尺八吹奏的《六段调》被刻意扭曲了几个音。
初穗跳起来关窗时,她的新舞鞋在木地板上留下道水痕——纯白缎面在夕照中泛着珍珠光泽,但鞋头染着抹樱粉色,像是特意用红茶渍做的旧处理。
"妈妈跑了好几家店才找到接近旧鞋楦型的..."初穗摸着鞋尖处的磨损标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这样才不会像上次那样打滑。"她转动脚踝时,鞋舌内侧露出用荧光笔写的「加油,加油」,字迹已经有些晕开。
暮色渐浓时,初穗无意识地哼起《樱花樱花想见你》的副歌部分。忍诚的小提琴悄悄跟上旋律,G弦震动时带动他衬衫第三颗纽扣微微发颤
我即兴加入的钢琴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它们扑棱翅膀的声音恰好成为最自然的休止符。
没有人提起即将远行的奈绪子,也没有人问第五只茶碗的去向。
但当初穗的舞步掠过忍诚的琴谱架时,我看见他无名指的墨迹在夕阳下泛着靛青,像是未写完的乐谱等待填补——那形状若是仔细辨认,分明是巴黎地铁票上「艺术与工艺」站名的首字母。
钢琴漆面上映出初穗摇晃的影子,她踮脚去拨弄停摆的节拍器时,发梢扫过琴键盖内侧——那里用铅笔写着「早乙女咲夜 15岁生日」的细小字迹,是两年前忍诚趁我闭眼许愿时偷偷刻下的。
金属摆杆在晨光中划出虚影,摆锤上贴着初穗最爱的草莓贴纸,已经翘起了一个角。
"巴黎研修的同意书..."初穗突然从乐谱架后抽出张对折的纸,羊皮纸特有的沙沙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展开时带起的微风里,父亲"早乙女佐野"的签名比平日多出几分力道,最后一笔的收锋处甚至戳破了纸张——那是他在国会签署重要文件时才有的习惯。
母亲书案上的沉金钢笔通常锁在螺钿匣子里,此刻墨水里混着的金粉在阳光下闪烁,像她演出服上缀着的金丝线。
忍诚的琴弓在谱架边缘轻叩出三连音节奏:"竹内大师今早来电话。"他说话时睫毛在脸颊投下扇形阴影,左手无名指的墨迹已经淡成青灰色,但甲床与皮肤接缝处还残留着靛青色——昨天深夜帮我修改《糖果仙子》钢琴谱时,他总用这根手指按压突起的乐谱钉。
初穗突然扑向窗台的动作带翻了节拍器,金属撞击声里混杂着她惊喜的呼喊:"光明来了!她手里拿着..."话音未落,永野光明已经推开门,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柚木地板上形成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新换的红金色发带是冲田上原在县游泳大赛赢的纪念品,此刻正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伏。
"游泳部的晨训提前结束了。"光明把三本活页夹重重放在钢琴上,最上面那本"声乐谱·机密"的便签下还压着张泳池入场券。
她翻到"水中发声"章节时,我注意到纸页边缘有被水浸泡过的波浪纹,氯水气味里混着极淡的柑橘香——正是冲田惯用的运动洗发露味道。
初穗用铅笔尾端戳我肩膀的力道比平时重:"咲夜试试这个!《胡桃夹子》第二变奏不是有个连续十六分音符..."她突然噤声,因为忍诚的小提琴突然流泻出陌生旋律——不是原谱的降E大调,而是转为D大调的明亮音色,尾音处加入的复合泛音技法,分明是竹内大师三味线演奏的招牌技巧。
"改编版。"忍诚的琴弓在E弦上轻轻一挑,阳光在弓毛间织出金线。传真乐谱边缘的波浪纹里,首页右下角铅笔写的"S.Y."缩写几乎淡不可见——那是母亲少女时代用的落款,与她收藏的能剧面具匣子内衬上绣的首字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