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留下的银拨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刻着的法文字母「我的爱」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
"音准还是不对。"我叹了口气,抬头看向正在调试老钢琴的忍诚。他白衬衫的袖口沾满了灰尘,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
忍诚突然停下动作,从口袋里掏出震动的手机:"是Jean教授。"
电话那头传来老人温和的法语口音:"亲爱的孩子们,巴黎现在是早上七点十五分。"背景音里能听见咖啡馆的嘈杂和远处教堂的钟声,"我正在蒙马特高地吃可颂,这里的阳光美得让人想起东京的晨雾。"
望向窗外,校园里的银杏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忍诚按下免提键,把手机放在钢琴上:"教授,您那边能看到埃菲尔铁塔吗?"
"当然,它就竖在我的咖啡杯里。"教授的笑声伴随着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对了,我找到当年今朝子在巴黎的演出录像带了,已经寄往东京。"
话突然被一阵杂音打断,接着传来父亲的声音:"咲夜?能听见吗?"他的声音有些失真,"我在羽田机场,刚送走Jean先生。"背景里机场广播正在用法语播报航班信息,"对了,那间旧琴室......"
放学后的视听教室里,投影仪发出嗡嗡的运转声。画面上年轻的母亲穿着绯色和服,在巴黎某个古老音乐厅里弹奏三味线。
镜头扫过观众席时,我猛地按下暂停键——坐在第一排的年轻男子,分明是父亲的模样。
"这不可能......"忍诚凑近屏幕,"你父亲说他从没去过巴黎。"
录像带继续播放。母亲演奏结束后,那个酷似父亲的男人捧着花束走上舞台。当他们拥抱时,母亲的三味线拨子突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1985年5月20日。"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泛着淡蓝色,"巴黎国际民族音乐节。"
初穗突然撞开门冲进来,手里挥舞着一封泛黄的信件:"我在旧琴室的暗格里找到的!"信封上的邮戳显示寄自巴黎,日期是1985年5月21日——录像拍摄的第二天。
信纸上,年轻的父亲用笨拙的法语写着:「今朝子小姐,虽然我们语言不通,但您的音乐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美。如果您愿意,明天下午三点,我在塞纳河畔的莎士比亚书店等您。——早乙女佐野」
晚餐时,父亲面对投影仪定格的画面,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母亲安静地喝着味噌汤,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所以......"我指着屏幕上年轻的他,"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放下筷子,无奈地笑了:"那年我是作为外务省的翻译实习生去的巴黎,只有两周时间。"他的目光转向母亲,"在音乐厅偶遇今朝子后,我谎称自己是音乐学院的学生。"
"笨拙的谎言。"母亲轻哼一声,"第二天就露馅了,他在书店里连福楼拜和雨果都分不清。"
窗外的暮色渐渐深沉。父亲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褪色的护照本:"其实我保留了法国签证,想着总有一天......"他翻到最后一页,签证早已过期,"Jean先生这次来,是邀请我担任日法文化交流的顾问。"
忍诚突然抬起头:"那岂不是要常驻巴黎?"
父亲的目光在我和忍诚之间游移:"明年四月开始,任期三年。"他顿了顿,"刚好是樱花盛开的时候。"
夜深了,我独自坐在旧琴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三味线。月光透过玻璃窗,在褪色的「水卜」家纹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门被轻轻推开,忍诚抱着小提琴走了进来。他没开灯,只是坐在我对面的月光里,琴弓轻轻搭在弦上。
"要合奏吗?"他的声音很轻,"像你父母当年那样。"
我们选择了《月光》。三味线的滑音与小提琴的颤音在黑暗中交织,走音的钢琴偶尔加入几个低音和弦。当时钟指向午夜时,忍诚突然停下琴弓。
父亲的目光在我和忍诚之间游移"巴黎现在是下午三点。"他指着墙上贴的时差表,"刚好是下午茶时间。"
我望着窗外的满月,突然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足够让月光往返两次」。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看到的始终是同一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