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那位看着就很严厉,抱着病例站在最近的那位学生说话都有点磕磕绊绊。
顾父一直有腰疼的毛病。
对于他们这个行业的从业者,这个毛病跟吃饭喝水似的平常,所以他和韩晓梅谁也没把它放在心上,偶尔疼得受不了了去按一按扎一针。
今年开春后顾父腰疼的毛病就又犯了,他照例去扎一针按一按。那位同他们以及顾贝曼和尹宓都很熟悉的针灸医生接待了他几次,而后神情严肃地问上了顾父的饮食。
顾父想了想说,最近偶尔胃口不好,不过不严重,上班的时候多在冰上逛两圈就好了。
大夫凑近看了看他的眼睛,眉头一直皱在一起。沉默半响后,她说不然去医院查一查吧。
顾家双亲一开始没在意,但后来腰疼又发,而且这次顾父明显出现了胃口不好的症状,就想起了这位医生朋友的建议。
那就查吧。
这一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最开始他们去了骨科,骨科的医生第一反应肯定是查骨头和神经,一通检查下来还是那些老毛病。
但顾父的痛法不是很像那些骨科疾病。
顾母于是坚持想做一次彻底的检查。医生那边拗不过她,就把抽血啊、CT啊、胃镜之类的检查全部给用上了。
结果还真发现了点问题。
先是彩超示意胰腺不明原因肿大,然后CT示肝上也有毛病。骨科的医生看了抓耳挠腮,迅速联系了内科给他们转过去。
内科看了结果赶紧打给检验科问血还能用吗?
结果超了时效,让顾父又挨了一针。
这一针查的是肿瘤标志物。
内科的医生拿着全套的检验报告,把CT打出来的胶片刷的一下插进看片器,啪的一下打开灯。他端详了半天,最后说:“住院详细检查吧。”
话是这样说的,实际上有经验的医生心里都有个简单的猜测了。
这猜测如此直白,连顾贝曼这种学历水平都能想到。
“……什么癌?”医生查完房后,顾贝曼让她妈留在病房,自己在尹宓陪同下去找了管床医生。
医生先是问她们俩的身份。
“我是女儿。”顾贝曼看见他的眼神转向尹宓,“这是我妹妹。”
这话好像有哪儿听起来有点别扭,不过既然是直系亲属那医生就有沟通义务。
“很有可能是胰腺癌。”
“但是CT没有扫到异常啊。”
“普通CT并不精准,我们会尽快安排你父亲做一次腹部的增强CT。正好我们这里有一些字要签,麻烦你。”
顾贝曼伸手接过笔,但手不是很稳。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今年年头进医院差点签的同意书现在终于是来找她了。
就在此时,尹宓从旁边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地喊她“姐姐”。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瞬间被甩出去,顾贝曼的魂魄归位。她握了一下塑料的笔杆,“好,那除了检查以外,还有什么治疗方案吗?”
医生简单讲了下完善检查的必要性,以及现在针对顾父的一些治疗。
最主要的还是顾父没什么胃口吃不下饭,他们会提供一些营养输进去,然后就是等。
等结果,等命运的铡刀落下。
医院要留一个人陪护,但韩晓梅不能放着冰场上的选手不管,顾贝曼自己也有早就安排好的工作。
尹宓提出可以帮他们找个护工。
韩晓梅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在她们俩之间扫了个来回。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两下。
她其实一开始并不想给顾贝曼打这一通电话。
只是年月毕竟偷偷爬上了她的面庞,让曾经倔强固执的女人也慢慢弯了腰。那张被顾贝曼曾经评价为一脸刻薄的脸也逐渐松弛着耷拉下来。
一个人,一个再怎么样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人,只要她会老、会死,就会瞬间变回凡人。
如今要死的不是她,却是她陪伴了一辈子的人。她说不上来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麻木地办理了手续,和顾父一起上了十三楼,又麻木地被护士引到病床安置。
她忙前忙后弄完一切手续,屁股刚坐在凳子上就听见外面有轮子骨碌碌碾过来。有人在走廊里大喊一声,“买饭了!”
其他家属飞快起身往外走,生怕晚一点抢不到供应的餐食。
顾父叫她一声,意思买两份盒饭回来。
韩晓梅站起来之后恰逢那些先跑出去的家属急急涌回来。她被簇拥一下一不小心撞在病床上诶呀了一声。
得到男人一句抱怨,“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她再直起腰只感觉胃里空空,脑子也空空,引以为傲的心肺功能也在宕机。那些能够撑着她在冰上一练一整天的力量,让她对自己狠心对别人也狠心的手段,突然就被整个的从她身体里抽了出去。
她在那个时候的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给顾贝曼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