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1
车里的暖气开得有些高了。
卫庄握方向盘的手心不住冒汗,下午的雪已经停了,前面列队的车顶上尽是白皑皑的一片,他吞咽了一下,终于把琢磨了一整个白天的问题问出了口:“圣诞节,你有什么打算?”
副驾上的韩非瞥见卫庄绷成一线的下嘴唇,忍不住先笑了:“这个么,难道不该问问我们卫博圣诞假期里有没有实验?”
卫庄终于无可奈何地转头看了韩非一眼,自他先头提了一次自己已经不小了,韩非确实改了口,从前的“小卫同志”成了过去式,取而代之的是一口一个的“卫博”。
天地良心,他现在还没有博士学位,严格说该叫“博士候选人”,当然,圈外人从不关心这个,卫庄知道,而他旁边的这位“家属”又是例外,韩非那叫明知故犯——越犯越开心那种。
“那时候楼里应该不开门,”卫庄说,周五的傍晚街上车流密集,眼看还要再等两回才能过前边的这个交通灯,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工作狂。”
韩非笑着看他:“那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卫庄早猜到韩非会这样把问题又原样抛回来,韩非来这儿后,看似什么也没变,好像他不是在国内那样的处境下待了十年,而不过是去瑞士度了回假,进门拍拍肩上的残雪,还连带说一声“这假期不错”。
“这些年,”卫庄说,“我一直想回去看看。”
韩非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卫庄有多久没回国了,八年还是十年?他理应回去走走:“不过走轮渡可要些日子,”他笑着朝卫庄眨了眨眼,“要是你愿意把年假都用在来回往返上。”
卫庄注视着韩非的眼睛:“这么说,你不赞成?”
“只是合理建议,”韩非一摊手,忽又想起什么,眼角一弯,“再说,当年我叫你别来,可谁拦得住有些人夜夜翻窗?”
卫庄猝不及防被他提起往事,颇有些讪讪的,谁年轻的时候没热血上头做过点傻事?他轻咳了两声:“那都过去了,对了,你喜欢海滩吗?要是喜欢,我们到时可以去趟西海岸,我看了同事去年度假的照片,风景不错。”
韩非:“你这就决定不回国了?”
“想到了不等于就要回去。”卫庄说。他之前确实是想回去,年年想,天天想,可眼下那个叫他朝思暮想的人已经来到了身边,于是故地重游这件事好像在一夜间变得可有可无了起来。
故乡早没有了他的亲人,反倒更像是一张老旧的相片,你远远窥它,觉得朦胧而心碎,等走近看了,却只能看见发黄的褶皱。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伸手去握韩非的,韩非这才发现卫庄手掌上全是汗,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天色早已全暗了,没亮灯的车里一片昏暗,两人就这么无言地握着手,韩非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没能说出什么,忽而两侧的灯光流动起来,韩非喃喃说:“绿灯了。”
卫庄“恩”了一声,踩了油门,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韩非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有人这么牵着手开车的吗,你今年几岁?”
卫庄单手打过方向盘,平静地说:“过了生日就是十八。”
韩非噎了一下,没看出来卫庄这些年见长的除了身高还有脸皮,轿车在人行道前停了下来,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在这个绿灯里过。韩非转头时见卫庄也在看他,目光相交的瞬间,他心头倏地一动:
原来如此,韩非想,当年两人临别前夕,卫庄是不是也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等过了那个月色正好的晚上,他就十八了。
卫庄注意到韩非紧绷的嘴角上,先前闹着玩似的手松了,低声问:“你怎么了?”
“不,”韩非摇摇头,大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卫庄这一句里好像分外紧张,想了想又说,“可能是年纪到了,吃完晚饭就犯困。”
“你还年轻得很。”卫庄踩下油门,他们终于过了这个红灯。
韩非笑了:“得看同谁比。”
卫庄知韩非是玩笑,没有接茬:“这辆车,你真的一直打算让我开?”
除了今天开车过来接他,卫庄就没看见韩非开过车。
“我早说了,这一带平时堵得厉害,不如走路。”韩非说,他们两人住的地方同大学挺近,下个街区就是,“不过你是该换辆车了,这样也好。”
韩非回纽约前卫庄本有辆二手的别克,车倒也能开,可韩非总觉得这车配他家的小博士却还差点意思。谁料没等他开口,卫庄转眼又买了辆新的,车钥匙第一时间给的他,说是礼物。
韩非哭笑不得,推说是不想开车,这其实也不算借口,于是这车转手又回到了卫庄的手上。
轿车入了库,不等解安全带,卫庄就侧过头来吻了韩非。
韩非笑起来,同卫庄在一起的时候他笑的比平日加起来还多,卫庄的嘴唇轻轻擦过他的,热气呵在唇缝上,有点痒。
车厢里暖融融的,配上爱人主动的吻,这场景惬意得简直有些过了头,韩非半眯着眼,一手搭在卫庄腰上:“我们是不是有些跑题了?”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卫庄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撩开韩非耳侧的散发,指尖掠过耳廓,在耳垂上停留了一会:“我们有过主题吗?”
韩非看着卫庄下唇上一点若有若无的水迹,觉得圣诞究竟去哪这件事又显得无关紧要了起来。他回纽约后几乎算得上深居简出,泰伦斯同其他几位老友看不下去,变着法子请他出来工作,哪怕只是兼职的顾问,最后却都被韩非婉拒了。
当一个人真正打定主意,劝说总是艰难的,尤其是当对方还有点小钱的时候。
而除了拿得出手的资产,韩非还有同样十分拿得出手的爱人,这样看来,似乎他出不出门大可全凭喜好——
可卫庄不这么认为。
卫庄握住韩非的手,两人的十指交扣在一起,他的心脏砰砰直跳,韩非抬头吻上了卫庄的眼睛,鼻梁,最后是嘴唇,卫庄看着韩非,他的心跳越来越急,这时候车里灯忽然黯了,是他们吻得太久了。
“你想在这儿,”韩非摩挲过卫庄的手背,“还是我们现在进屋去?”
他的话本就是邀请,在昏暗中又平添了几分暧昧,卫庄吞咽了两下:“你……”
韩非觉察出卫庄的激动,只当是新场地下的兴奋,虽然他们还没在车里试过,但韩非很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在车里也备了东西。他在西方长大,要不是归国这几年的改变,或许思想比卫庄还要开放些,觉得偶尔换换地方也不无乐趣。
黑暗中看不清人脸,卫庄咽了咽口水,突然想到了当年两人初吻时,他拿莽撞当成熟,急着想要更进一步,韩非却没有拒绝。
他犹记得那晚的月色很美,落在爱人的眼眸里,映出点点细碎的辉。
“……我很担心你。”
韩非在覆上卫庄侧脸的时候听到了这句话,他下意识地去看卫庄的脸,可此刻车厢里所见的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怎么突然说这个?”韩非有意把话说得轻松,一面伸手去按身畔的车灯。
“别,”卫庄按住了韩非的手背,手指缓缓穿过韩非的指缝,直至指关相抵的时候,才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别开灯。”
韩非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于是干脆也不再去摸卫庄的脸,从前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这位年轻的队长打趣,要是过了,无非再变着花样哄回来——
可如今却又不同了。
他展开双臂拥住了卫庄,低声说:“你看看,到底是谁让谁担心?”
卫庄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成正常,听不出来有过什么:“有时候,就是什么事都没有才叫人最担心。”
韩非心说这不要脸的劲头倒有些我当年的风范,莫非这就是老话说的“嫁那啥随那啥”,眨了眨眼:“你确定?”
卫庄:“可你不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韩非一瞬间有些失神,对于过去的那段日子他确实有所保留,但那不是针对卫庄,他根本没同任何人提及过这些。
就算是最亲密的对象,也并不是所有话都有交代的必要,韩非一直认为,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比知道更幸福——
而他想让卫庄做更幸福的那个。
“嗒”一声,顶上的大灯亮了,卫庄拔了钥匙:“走吧。”
韩非有些没缓过神来,脱口问:“去哪?”
卫庄见他还呆坐在副驾上,在心里叹了口气,俯身为韩非解了安全带:“我们回家。”
“这些年,你会想起从前的事吗?”
“比方说?”韩非换了鞋,抬起头来看卫庄。
“随便什么。”卫庄接过韩非脱下的大衣,顺手抚平了边角的衣褶,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韩非把他的举动看在眼里:“有时候,”他笑了一下,带点揶揄地说,“你不在,那边的日子无聊得紧,我总要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是不是?”
卫庄挂衣服的手一顿,愣是没好意思想这个“有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韩非已经恰到好处地把话头牵了回去:“你呢?”
卫庄看了他一会,他从前就觉得韩非眼睛很美,叫人情不自禁想要走近一点,再近一点,等到窥清全貌……
韩非解开了卫庄衬衫的纽扣,两人此刻几乎已经贴在了一起,他抬起头,指尖轻擦过卫庄的下唇,似笑非笑地说:“你提的问题,想要蒙混过关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