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老胡面前,嘴上虽在抱怨,两手却一合,行了一个道谢礼。
“多谢好心人指路,若是有缘...日后再见,我们就此别过。”
此刻枯荷全身上下都在发亮,不仅是那双闪耀的金眸,就连灵体都透着一层朦胧的金光。那副模样看着虽妖异诡谲,却有种灿然夺目的美。
老胡怔怔地盯着对方,支吾了好一会儿,才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找个鬼使。” 枯荷答得不假思索,随后望向亡灵之流的引路者,云淡风轻地道:“比如说,前头那个带路的,先抓了他,再挟持他把我送回人世。”
枯荷说出口的话,十句里有八句老胡都没当回事,可在见识了对方的异于常人的能耐后,眼下他就算把话放得再狠,老胡都不会觉得过。
“...的确是个好选择。”
也不知是抽了哪根筋,老胡忽然就起了造反的心,推波助澜地道:“引路使若是被劫,不出半个时辰,亡魂之流便就乱了,这初来黄泉报道的,本就不懂规矩,且他们之中,有不少执念极深,未被静心除念的怨魂,任由一个冲进阎王殿,都会引起不小的骚乱。为了维持地府秩序,其他鬼使们必会一一出动,或是去寻回迷途的亡魂,或是去压制失控的怨灵。趁他们分身乏术,你便有足够的时间,逼得引路使就范。”
听完老胡的分析,枯荷弯嘴笑道:“行,这建议听着不错,不愧是老住民。”
语毕,他便转身离去,见对方没有要带上自己的意思,老胡只犹豫了片刻,便决然地跟了上去。
“小子...我是说,小神仙,你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去?不乔装一下?”
“乔装?” 枯荷没有回头,也没停下脚步,边走边问道:“你是说,怕他们以后认得我?”
老胡道:“对,若要得罪鬼神,你可不想被记住长相,免得投胎的时候他们认出你来,故意为难你。”
枯荷一向不守规矩,更不喜看人眼色行事,他不悦地叹了口气,道:“若地府亡灵真如此卑微,那我都不想投胎了。”
老胡不认同道:“生死轮回乃无法违背的天理,唯有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谁能保证自己有不投胎的一天?”
“死赖在上面也不错。” 枯荷调侃了一句,抬手指了指上空,又道:“人间有座鬼城,比这里热闹多了,也很适合亡灵居留,我看你也没打算投胎,与其在此虚度光阴,不如同我回去享福。”
老胡听言,脚步稍顿,随后又大步跟上,摸着脑袋干笑道:“我在下面挺好。”
这回答听着一点说服力都没有,细想便知,若不是有什么隐情,谁又会愿意待在阴曹地府这种不毛之地,枯荷转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追问缘由,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后把话锋一转,打趣道:“如何乔装,换身衣服?地府有裁缝店?还是...从别人身上扒?”
四看亡灵,他们多数衣衫褴褛,又或是血迹斑斑,还有的,连个全尸都没有,仅剩的衣履自然也是破碎不堪。
“扒死人的衣服,不太好吧。”
“扒也没用,衣服不是你的。”
这听着像是废话,枯荷朝老胡眨了眨眼,以表自己的不解。
“是这样的...” 老胡顿了顿,似是在琢磨如何解释,随后,他往自己腰间一抓,扯下自己的腰绳后,递给了枯荷。
望着那条破旧的腰带,枯荷不由嫌弃地挑起眉头,仿佛闻到了浓郁的汗臭味,当然,那只是错觉,因为此刻的他根本没有嗅觉。
犹豫片刻,他伸过手,用指尖捏起了腰带。
那并非是想象中的触感,准确而言,枯荷根本就没觉得摸到了任何东西,惊讶之余,他又大力捏了捏手中的腰带,却还是觉得手中空无一物。
“衣履乃身外之物,人赤裸裸地来到人世,便也会赤裸裸地离开,眼下你我皆为灵体,肉身已不复存在,那么身上所穿戴之物,又怎会是真实存在的?”
枯荷似懂非懂,便甩了甩手里那轻若无物的腰带,漫不经心地道:“你是说,在场所有亡灵,包括你我,其实都没穿衣服?”
这话分明是戏言,但老胡却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回道:“这么理解,也没有错。”
枯荷一听,连忙去摸自己身子,但由于那触感冰冷飘渺,也摸不出个名堂来,他便又低头一瞧,确认自己衣着整齐后,才松了口气,道:“管这衣服是真是假,摸得着还是摸不着,人看起来没在裸飘就行。”
这话音未落,手中腰带忽然破碎,像是摔在地上的琉璃一样,朝四周炸出了晶莹的粉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老胡的腰带彻底没了形状,完全消散在了空中。
“衣着相貌,都是灵魂所映射出来的一种形态。所以,我身穿的腰带是属于自身灵体的一部分,无法交于他人。”
老胡耐心解释着,将手再次置于腰间,这时枯荷才发现,那本被摘下的腰带,又重新绑到了老胡身上。
“喔...” 枯荷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沉默半晌,他叉起腰道:“既然如此,还如何借衣乔装?”
老胡道:“方才我也说了,灵体所呈现的模样是灵魂本身的映射,因此,意念能改变外貌和衣着。”
枯荷噗嗤一声,好笑道:“我连腿都没长出来,你还指望我用意念易容?”
“你没发现么?” 老胡指了指对方脚下,提醒道:“你在用脚走路。”
枯荷再次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双腿已然显形,就如往常一样,他正踏实地踩在地上,一步步前行着。
老胡继续道:“双腿既已显形,眼下你应能操控灵体了,改变面容不易,但换身稍微遮蔽的衣束,并非难事。”
“改变面容不易...” 说着,枯荷勾起调皮的笑意,道:“我倒还真想试一试了。”
他闭上眼睛,摸着下巴,开始想象起自己喜好的外貌来。
结果浮现在脑海里的并非是人的面容,而是一对丰腴的胸部,其接近腋窝的一侧,有一月牙形的胎记。
他一边欣赏脑海里□□的画面,一边露出情不自禁的坏笑,嘴里念念有词道:“嗯...映月的肉身的确是上等...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大了,感觉会行动不便...”
于是念头一转,下一瞬,一抹朱唇闪过,又是一位身姿曼妙的红裙女子出现了,枯荷意外地扬起眉头,似是没料到自己会联想到此人,随后又露出温柔的笑意,嘟哝道:“...抛去脾性,红蕖奶奶其实也是上品...唔...怎么觉得有些不敬...”
“...奶奶?”
难不成这小子风流成性老少通杀?虽无法确信枯荷在嘟哝什么,老胡还是隐约猜到了对方脑子里那不堪的画面,他难为情地挠了挠脖子,道:“小神仙...你并非女儿身,极难化成女相,除非...你生前常以女装示人。”
“女装示人?”
说起来,自己也不是没装扮过女子,从前身子还没长开时,枯荷体格纤弱娇小,若是稍作梳妆,根本看不出是男子。
想到这里的时候,脑海里的女子又有了变化。
红裙逐渐褪去艳色,眼前只剩一片纯白,随后,那抹风情万种的妩媚笑意变成了明快无邪的灿烂笑容。
宛如一朵纯洁无暇的白荷。
“...太阳姑娘。”
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所见有了些许变化。
只见老胡瞪着自己,神情慢慢从惊讶变成了惊愕。枯荷缓缓仰头,脸颊划过一道莫名的冰冷,于是他抬手拂过眼角,便见指尖沾上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悲伤失了控般地涌上心头,但枯荷不想深究那是为何,他若无其事地挤出微笑,对老胡道:“你变高了。”
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了变化。
老胡上下打量着枯荷,欲言又止了好久,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哪是易容,衣着容貌身型,就连性别都变了,最让老胡惊愕的是,眼前这张稚嫩无邪的脸,他并不是第一次见。
“...是你变矮了。”
良久,他才吐出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我知道...” 枯荷自嘲地笑着,道:“我记得...从前因为身子矮小,总被人看轻,他们说我没男子气概,难当大任。”
不熟知枯荷过去之人,自然也听不出这话里隐藏的悲伤,老胡不懂对方为何落泪,沉默良久,他迟疑地道:“现在的你是谁?很久很久以前,我好像见过你。”
“当真?若你所言不假,我们也算是有缘了。”
枯荷摆弄着身上的长裙,轻盈地转了一圈,笑道:“上次来地府的时候,我便是这幅模样。”
“...上次?”
老胡大为不解,难不成这地府对枯荷而言,还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走吧,劫鬼使去。”
枯荷没再多解释,便踩着灵巧的步伐朝亡灵流动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