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 散红蕖垂眸,露出释然的笑意,低喃道:“...他过得好...那就好。”
“还有...” 枯荷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后,抬眼望向风听雨,道:“我也知道...翊哥哥是自愿留在重氏的。”
闻言,风听雨转眸,终于对上了枯荷的视线,然而相视许久后,他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转身拿起食盘里的汤饮,递给了散红蕖。散红蕖接过汤碗,用指尖捻起勺子,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碗中汤药,低声道:“...是放不下重氏弟子?”
枯荷垂眸,叹道:“正直忠厚,翊哥哥性子向来如此。”
散红蕖轻轻摇头,道:“...又是何苦...”
显然,风听雨不想谈论此事,枯荷也知道他无法谈论此事,便不再望着对方,转而对散红蕖道: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了一事,听雨的所有隐瞒,皆因转世的代价。”
听到此处,风听雨神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难以置信地道:“难道你...见到了那鬼使?”
“代价?” 散红蕖眉头一挑,横了一眼风听雨,道:“这又是哪出?”
那副不悦的模样,仿佛是在说:你的事,怎还有老娘我不知的?
于是,枯荷把三生石里看到的记忆,细细地给大家说了一遍,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在风听雨的心里藏了多年,由于代价的原因,他无法将自己转世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散红蕖。
听完枯荷所言,散红蕖才终于明白,风听雨闭口不谈往事的真正缘由。而那靠在一旁默然不语的松文,也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位看上重翊的鬼神,便是一直以来的幕后黑手...这可真是...奇妙的因缘。” 一切谜团倏尔明朗,散红蕖抬头望向风听雨,又道:“所以早些时候,你便猜到了...是那助你转世之人搞的鬼,但又由于代价的关系,你无法言明。”
风听雨并不否认,只是沉默,半晌,他又接回散红蕖手里的汤碗,自己舀了一勺,送到了对方嘴边,道:“先吃,凉了。”
这冷不丁的喂食之举,一下打断了散红蕖的思绪,她先是愣了一愣,又再犹豫了片刻,才张嘴接受了那一口汤。
而这一幕对枯荷而言,也是猝不及防的。
他忽觉自己的出现有些多余,他不得不缓缓起身,下意识往后退去,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风听雨。
沉默开始蔓延,只剩那碗勺相碰的清脆声响,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枯荷的心。
他垂下脑袋,握紧拳头,面朝那根本不愿看自己几眼的风听雨,低语道:“我来...只是想告诉你,翊前辈的不幸,我已释然,而你付出的一切,我也终于了然,你为我求来的新生,我十分感激...谢谢你,听雨。”
风听雨停下手上的动作,轻道:“是我欠你的,不必言谢。”
言下之意,即是两不相欠,那么从此之后,便是各不相干了?
枯荷的心一下变得凉飕飕的。
感觉到气氛不对,散红蕖皱起眉头,瞪了风听雨一眼,示意他好好说话,然而对方无动于衷。
“知、知道了。” 枯荷难受得发慌,只想赶紧逃离,便哆嗦道:“我...我就不打扰二位了,红蕖,你好好休养...”
一边说着,他一边往后退去,而就在这时,风听雨忽然起身转头,喊住了枯荷。
“稍等。”
刹住脚步时,枯荷没站稳,狼狈地踉跄了一下。再抬头的一瞬,便见风听雨直视着自己,眼神里隐藏的情绪,他完全看不透。
“有一事,我希望征得你同意。”
“......何、何事?”
“我打算迎娶红蕖回风家。”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就连散红蕖自己都震惊了。
半晌,无人回应,风听雨又道:“风家父亲于我有恩,此世既为其独子,理应为风家诞下一子,让其继承家业。”
这话虽合情合理,无可厚非,可听着却是冷漠无情,循规蹈矩,不带一丝的儿女情长。
枯荷愕然。
“我曾说过...” 风听雨从容不迫,继续道:“会护你一世,所以,日后你若有困苦,我依旧会尽我所能,为你解忧排难,只要你需要,只要我还在,便是万死不辞。至于娶妻生子一事,乃风氏家命,望求得你同意。”
说起来,这两人本就有婚约。
“我...” 枯荷干笑两声,道:“你要做什么决定,何须征得我同意。”
“就是!” 散红蕖连连附和,插嘴道:“你要用我身子传宗接代,去问枯荷意见作甚?”
风听雨浅浅一笑,转头对散红蕖道:“怎么折腾身子,你根本无所谓,不是么?”
散红蕖一噎,狠狠瞪了一眼风听雨,示意他赶紧闭嘴。但枯荷不知此言隐含之意,更没去多想,因为光是风听雨“娶妻生子”这件事,就已经占据了他整个脑壳。
“挺好的...那我祝你们...祝你们...长长久久!!!!”
吼出最后那四个字后,枯荷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松文见状,仓促地向风听雨点了点头,便追了出去。待屋外脚步声远去,风听雨似是忽然脱力,坐落在了床榻上,把头埋在了手掌里。
散红蕖只觉不可理喻,道:“这又是何苦,明明是冰释前嫌的好机会,你都对他说了什么鬼话?”
“他还有不知道的事情。” 风听雨声音哽咽,“只要还有欺瞒存在,哪怕所剩不多,我和枯荷也...”
“也并非毫无办法...” 散红蕖迟疑道:“我可以和他解释。”
“无妨...” 风听雨抬头,轻道:“我不确定...真相是否会让他质疑自身的存在。枯荷灵魂的诞生...是出于我一己私欲的这个事实,我希望能继续隐瞒下去。“
灵魂终究是自由的,不应归造物主所有。
“质疑自身...” 散红蕖低吟着,叹道:“不必把他想得如此脆弱。”
“我明白,你们都很强大,只是我与他之间的隔阂,已经...”
裂痕一旦存在,总是很难修补,即便是修补了,也会留下无法抹灭的痕迹,风听雨自己就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偏执者,与其折磨双方,不如彻底放手。
“当初你亲爹也一样,总以造物主的姿态,把我当作他最心爱的玩物,没事就拿我折腾,但我并不介意他的折磨,他也有我用得上的地方,我们就这样互相制衡着...安然地度过了好多时光...”
“若是如此...” 风听雨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伸手勾起散红蕖的下颚,道:“我也有你用得上的地方,传冥鸿能给你的,我一样不缺,所以,你给我生一子,以后我便为你所用。”
“哎哟...不愧是父子,说出来的话都如此相似。”
“嚯?你还为他生过孩子?”
“那不重要...” 散红蕖轻描淡写地绕开话题,然后缓缓凑到对方面前,把指尖对准风听雨心口,用威胁的语气道:“重要的是,你必须清楚一点,不论是魂石的秘术,还是灵体转生之法,都已被我尽收入囊下,换而言之,即便我无法完全掌握传云坛绝学,也已获得了绝对的永生,所以,传云坛的后人,我没有留下的必要。”
风听雨淡然一笑,道:“若想灭了我们,以绝后患,我也不介意,这一世,我已经没有多少执念了,待我安顿好风家,之后如何,任凭你处置。”
散红蕖微微一滞,道:“你愿被掌控,从此听令于我?”
“当然不是。” 听雨否认得干脆,自嘲道:“鞠躬尽瘁,忠贞无二,誓死相随,非我本性,枯荷在我身上看到的,许多都是重翊的影子,我努力装成他喜欢模样,可那终究...是虚假的面具。放他离开,也是放过自己,此后,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存在的理由,一切都不重要了,所以,把自己全都给你也无妨。”
散红蕖轻哼一声,推开风听雨,一脸嫌弃道:“说得好像我稀罕你似的。”
“不管你稀不稀罕...” 风听雨把散红蕖拉了回来,并顺势把头埋在了对方肩上,“我就在这里...你...把我捡起来...可好。”
他轻声说着,语气变得十分柔弱。
飘零多年,风听雨从未真正落脚,若说灵魂终究要有归宿,那么唯一能淡然接纳他的,便只有从始至终都直视自己灵魂的散红蕖了。
散红蕖长叹一声:“八百年了...你还是没找到家...”
“......累了,走不动了。”
“那便...休息一下。”
“嗯。”
风听雨闭上双眼,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