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冥鸿闻言,笑弯了嘴角,随即,他缓缓又道:“话说回来,之前在世离谷的时候,村子里很是热闹。”
“热闹...?”
不知何故,这话锋一转,他竟唠起家常来,但传冥鸿性情冷漠,常年不闻身外之事,此话从其口中道出,不免过于怪异。
“据说是喜事将近,全村人都在一起张罗。”
一听“喜事”二字后,离垢顿感不妙,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师父”,然而传冥鸿却听而不闻,不紧不慢地继续道:“谷中村民说,这是族里百年来第一次与外世之人通婚,所以他们都很兴奋。”
闻言,枯荷神情逐渐有了变化。
“那外族新郎,并不不眼生...总觉得,在何处见过。”
“师父!!” 离垢大喊一声,冲到两人之间,随口胡扯道:“枯荷身体不适,该休息了!”
说这话时,他甚至都张开了双臂,好似在替枯荷阻挡什么看不见的攻击一般。
传冥鸿森然一笑,道:“方才,不还说要他去晒太阳?”
离垢无言以对。
“无妨,” 话已说得足够明白了,望着枯荷此时的神情,传冥鸿心满意足:“我也该走了,期待下次再见。”
语毕,他消失在了空中。
不速之客终于离开,转头一瞧,便见枯荷脸色苍白,手捂心口,指尖蜷曲,身子已然缩成了团。
离垢有些无措,他心里清楚,枯荷这次不是装的。
“心口疼?”
“不疼。”
枯荷紧咬牙关,嘴里不断重复着“不疼”二字,仿佛在给自己下暗示。
“…平白无故的…怎会疼?”
嘴上这样说,心口却是越来越疼,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在心脏处来回挲摩。
离垢轻轻擦去对方额角渗出的汗珠,面带迟疑道:“枯荷...地府归来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枯荷颤抖着,先是大喘粗气,最后抽搐地笑了,他蜷缩在榻上,艰难地伸手抓住了离垢的衣角:“离垢,实在受不了了,能不活了么。”
“你若‘死’了...” 离垢垂眸,轻抚枯荷发丝,低声道:“我会难过,不仅是我,还有江公子...”
“嘘...” 枯荷痛苦地摇头,轻道:“不许提他名字...”
离垢喜欢身为人类的枯荷,但他没料到,有血有肉的真情实感能把一人折磨成这副鬼样。对枯荷而言,似乎只有舍弃情感,才能存活,就如当年的夷陵城主一样,残酷无情,无所不能。
“...你的确不宜为人,只适合当恶鬼。”
“这一世,我连鬼都不想做了,若能死去,我必一口气闯过十座殿,猛灌十碗孟婆汤,永世不再记起任何前尘之事...”
然而夷陵城主的过去,除了传冥鸿无一人知晓。
“你的从前,我一无所知。”
离垢喃喃回应,但只是回应,并无追问之意。
“总之,地府归来的那一天,我仿佛...彻底失去了他们三人,往后不仅难再相见,更甚至...没有再见的理由了。”
三人?
除了江粼,第二个多半是风听雨,至于那第三人,离垢是真无头绪,虽然如此,他也不多问,只是调侃道:“还想三妻四妾,也不怕后宫着火。”
“哪来的火,我根本一个都娶不回来...”
闻言,离垢收了笑意,默默点头,没有说话,他伸手挪动了枯荷的脑袋,将其枕在自己双腿上,再用冰凉的掌心,紧紧敷在了那发烫的额头上。
冰凉轻柔的安抚之下,枯荷难受的表情舒缓了些许。
“那块木头...我虽常说他迟钝,可我也半斤八两,般若要我消失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
“你对江公子动了情。”
“......你知道?”
“看得出来。”
“不是吧...” 枯荷哭笑不得,“不知道的,难道只有我自己?”
“我猜,他也不知道。”
“......不知道最好,这样,他才能心无旁骛地...成家。”
或许是相识太久,这一世既有缘再见,便不曾想过会再次分离。他们以为,只要不进不退,便能维持现状,一路并肩,然而外力的介入,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平衡,让那脆弱不堪的暧昧霎时支离破碎。
枯荷缓缓举起左手,掌心随即有了感应,于是淡金符箓浮显,红绳指尖探出,而其所指的方向,正是世离谷。
思念,每日都在折磨着心神,只要他想,只要他愿意,这份思念便能轻易传达给远在千里的对方。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
“...我都忘了...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便动了情。”
“...忘了?”
似是陷入回忆一般,枯荷双眸逐渐呆滞,视线没了聚焦。
“大概是...七八岁吧,那时什么也不懂,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虽然他总是弄哭我,但他真的很厉害,从小就是仙门弟子楷模,每每想到自己未来夫婿如此出众,我心里就沾沾自喜。可是后来...再大了些,知道自己不可能嫁人,幼时那份懵懂的仰慕也就渐渐被尘封了。况且...他实在太气人了,什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一样都不占,哪里比得上宠我护我的翊哥哥...”
离垢安静地听完,沉思道:“你的确需要温柔体贴,但卓然独立之人,更吸引你。”
“如今...不管是温柔体贴,还是卓然独立,都与我无关了。”
“...你还有座城。”
“......”
一座城,或许也抵不过一个心上人。
无言片刻,枯荷还是心软地妥了协。
“那便为了你们...再残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