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枯荷住进溺水阁,已一年有余。
在这期间里,他躺的是鬼城匠人打造的奢华床榻,闻的是朱颜阁秘制的绝顶迷香,睡的是溺水阁住民中精挑细选的绝色肉身,吃的是东方塾的各个百年老厨轮番烹饪的绝世美味。
为了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肆意萎靡,他远离了紫棠所在的城主阁,远离了灯红酒绿的花街,也远离了摩肩接踵的市井。
他几乎不与人交谈,且脑袋也少有清醒的时候,每夜睡了谁,抱了谁,他根本记不住,有时,他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
唯有离垢,能逼着他清醒个一时半会儿。
因为他每次前来查看枯荷的时候,只要稍有不爽,便会暗戳戳地掐灭屋里的乌烟瘴气。待到枯荷真的清醒了,难受了,他便会滚下床,把那一盏一盏的香炉,一个一个地重新点上。
宛如一个只能藏匿在暗处的阴尸,枯荷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阳光了。
长久的不良生活习惯,让枯荷身体日渐虚弱,大不如从前,而此次染上风寒,他更是自食其果,休养了足足大半个月,烧热才彻底退了下去。
也因如此,离垢终于忍无可忍,下了最后通牒。
“赶紧滚,此处非堕落萎靡之地,别再赖在这里,玷污我溺水阁!”
于是,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早晨,枯荷被无情地踢出了寝宫。
走出房门的时候,他灰头土脸,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阳光洒在那苍白的肌肤上时,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感到了些许刺痛。
“不行,完全不想动,想回去躺着。”
只可惜离垢挡在寝宫门口,严肃的脸上写着不容置疑,因为他心里清楚,即便再是堕落,枯荷也不好意思在紫棠眼皮子底下胡来,所以他坚持要把对方送回城主阁。
面对决绝的离垢,枯荷只能哭丧着脸,做出最后的挣扎,可怜兮兮地道:“小离垢…我这么凄凉,你忍心看着我在紫棠面前强颜欢笑么...”
“无妨,反正我看不到。”
不论枯荷再怎么死皮赖脸地苦苦哀求,离垢始终无动于衷,他冷着脸把对方赶上了轿子,无情地嘱咐道:此后数月,不论是迷香女色,或是大鱼大肉,一律禁严。
这奢靡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枯荷早已习惯了放纵的生活,一下子全给禁了,他心里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琢磨片刻后,他从轿中探出脑袋,两只手扒在窗框上,对着离垢咧嘴一笑,讪讪地道:“男色禁不?”
离垢狠狠地翻了眸子,没有答话,只对那抬轿的小鬼使了个眼色,他便转身离去,紧接着,小鬼利索地架起轿子,不等枯荷再多嘴几句,便一溜烟地从后门离开溺水阁。
小鬼抬轿,不同于常人,一来,他们移动速度极快,二来,他们跑着跑着还能上天。低头往下望去,夷陵城景尽收眼底,徐徐暖风扑打着脸颊,枯荷的心情立刻有了好转。
正如离垢所言,是该见见光了。
回到城主阁后,枯荷做到第一件事,便是敞开了寝房的所有门窗,再把自己的大床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外廊。
然后,他又无事可做了,只能往榻上一瘫,懒洋洋地休憩起来。
奈何此刻日上三竿,没了弥漫的熏香,脑袋太过清醒,根本不可能睡着,更觉闲得发慌。
“...少了杯烈酒。”
随口嘟哝了一句,紫棠立刻现了身,接话道:“城主想喝酒?可需紫棠去吩咐人去取?”
不论是灌饮酒酿,还是吸食迷香,本质都是乞求讨得一份神智不清,从而忘却痛苦,逃离现实。
想到此处,离垢那淡漠的脸立刻浮现在了脑海里。
“酒,也戒了。”
即便看着再是冷漠,离垢孜孜不倦的每一句说教,都映照着他对自己的关心。
于是枯荷摇了摇手,苦笑道:“我就随口一说,别在意。”
紫棠点了点头,飘落在枯荷身边,仔细盯了对方片刻,又道:“城主脸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适?”
“没事,就是闲的。” 枯荷轻抚着对方脑袋,道:“这夷陵,还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 紫棠低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道:“应该都玩过一遍了,只是...有样事情,城主一直都没做...”
枯荷一愣,立刻便从床上爬起,一脸兴奋地道:“还有没玩过的?”
“不是好玩的...” 紫棠摇了摇头,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停顿许久,她道:“姐姐...真的不记得了?”
“...我该记得?”
这前世的城主记忆,他压根就没想起来过,那段长达数百年过往,不仅不在自己灵魂里,也没在三生石的记录中,除了几段意外从桑落与紫棠身上窥得的零碎影像之外,一切有关于城主的往事,他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时至今日,枯荷也没琢磨明白自己为何记忆全无,只不过,不论真相如何,他早就不在意了。
轻叹口气后,他捏了捏紫棠的脸蛋,半开玩笑道:“有没有可能,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城主?”
闻言,紫棠连连摇头,着急地否认道:“姐姐就是姐姐!紫棠不会认错的!”
见她花容失色,反应激烈,枯荷不由笑了笑,赶紧安慰道:“好好好,我是你们家城主,只不过呢,以前的一些事情,我实在想不起来了,你直接告诉我可好?”
不知何故,紫棠似有顾虑,踌躇许久,正要点头之际,她忽然神色一变,凝眉道:“有人闯阁。”
没等枯荷有所反应,紫棠便消失在了眼前,愣了片刻后,枯荷跳下床榻,往楼下走去,打算跟上去瞧一眼。
这大白天的,谁会来闯城主阁?
带着好奇的心情,他一路来到了一楼厅堂,结果别说人影了,就连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厅堂本就空旷,放眼望去,能勉强藏身的地方,也就只有屋里那些个粗壮的立柱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