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泽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顾泽的办公室，大门自动开了。

“您找我？”顾清泽抬眸看着男人。

“显而易见的答案。”顾泽刚刚结束了一晚上的操劳。前线的境况实在不容乐观伤员一批一批往回送。他还得分心处理顾清泽这边的事情。

“只要我说的那些要求人类能够做到。我可以无视他们的存在。”

顾泽顿了顿继续说道。

“毕竟，我也爱着人类中的某个已经不存在的个体。”

顾泽说这句话的同时还有一抹忧伤的眼神在他的眼睛中一闪而过。

“我知道了。”顾清泽平静地应声道。是爱吗？爱一个人会做出毁灭她的家园，杀死她的同胞的事情吗？他知道直到生命的最后他的母亲也未曾提起过他的父亲；直到生命的最后他的母亲依旧没有原谅眼前的男人。

顾清泽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

“能送他到之前的那块平原吗？”

“之前的哪块？”顾泽一天脑袋里的事情实在太多。模糊的记忆在脑子里闪过。

“就是......”还未等顾清泽继续往下说，顾泽猛地抬头说道。

“啊，我知道了。”

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行。明天八点会有人去找你们。”

似乎是又思考了一会，顾泽继续说道，

“你也跟着去吧。”

顾泽不差那么一小段时间。毕竟抹除记忆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顾清泽将会成为他名正言顺的与沈舒安的孩子。不带有对自己的怨恨和对人类的同情。

“可不可以......”

“再给他配一些装备......”

顾清泽知道西伯利亚的寒流如何凛冽。

“我对于人类的底线已经放得很低了。你自己想想有可能吗。”

顾泽下了逐客令。

等到顾清泽回到寝室的时候漾然已经醒了。他穿着来时的那件衣服坐在桌子前，手里的相片正是顾清泽几天前看到的。

漾然也同样看到了照片后的那几个字。顾清泽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这张照片并不能说明的什么。他们对人类的罪行是无法泯灭的。

但是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漾然还是有些许的动容。

是他们活该。

漾然努力使自己朝着这方面想着。

漾然同样把照片塞了回去。

顾清泽走到漾然身旁，即便漾然不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他还是必须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回去之后一定告诉杨朝......”

“够了！”

“人类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两人的隔阂越来越深，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大。

接下来的一整天两人基本上是无言以对。顾清泽紧紧盯着漾然。饶是漾然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

最后一次安眠，顾清泽紧紧搂着漾然。

往往是到最后，人的珍惜感，不舍的感觉就会更强烈。恨不得抓住每分每秒或用言语，用身体表达自己的情感。

漾然也被搂得不自在，心里乱糟糟的。

天光先是一寸寸暗下来的，像浸了油的宣纸，青灰色慢慢吃透了整张。后来连这层薄灰也保不住，索性沉进墨缸里。

身后的人依旧紧紧搂着自己，漾然的内心更加烦闷。

东方泛起蟹壳青时，露水正把天空的皮肤泡出褶皱。最后有颗星突然下坠，在尚未褪尽的夜色里烫出个小小的洞。

微光洒进室内，顾清泽最害怕这一缕光的到来。

漫漫长夜之后的黎明，意味着分别。

分别，永远的诀别。

下次见面，自己还认得出他吗？

他，还认得出自己吗。

两个人都失眠了。没有人在这一夜是好过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久后有人敲响了房门。

“您好，是李先生吗？我们是特别行动科的。”来人友善地说道。

顾清泽尽量放慢脚步，向着门口走去。

门被缓缓打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站在门口，来人继续说道，

“执行官说您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我就不在此赘述了。”

漾然站起身来，不带丝毫犹豫地望门口走去。这里没有丝毫值得留恋。

顾清泽望着漾然走过来决绝的身影，心里一阵绞痛。

漾然跟着两个特别行动科的。顾清泽跟着漾然。

漾然丝毫没有回头看的预兆。即便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四个人来到一艘小型星舰上。两人启动了程序。

两人面对面坐着。

漾然只是低着头。身上的服装在顾清泽看来有些单薄了。

顾清泽带了很多奇亚人基地的制服，都被漾然无视了。

他只想穿着自己的衣服回去。即便左肩膀上还有一处破洞。

星舰在土地上停稳。舱门缓缓打开。

不带一丝犹豫，漾然径直下了星舰。

顾清泽紧随其后，两个奇亚人刚刚想制止，就收到了基地的指示，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地面上还有些积雪。这一天的风刮得正烈。太阳浑浊不堪地从东方升起来。颜色惨白，毫无生气。出去耳边的风声，辽阔的土地上再没有别的声音。

来时路。漾然还是记得的。

只不过物是人非。自己再也找不到家了。

来时的欢声笑语只变成归去时他一个人的缄默。

原本满怀希望的内心此刻充盈孤单与绝望。

来时即便有诸多不适也没有此刻他的心更痛。

告诉他的那么多关于自己的过往像是笑话。此刻想起来多么可笑。

来路完整，归途破碎。

身心俱疲，你要他如何走出这片雪原。

呼啸的寒风是刀锋，脚下的白雪是荆棘。

他只能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归所。无人在意他的死活。到最后能不能活下去全靠他自己。

那个曾经带给他快乐与温暖的“家”。如今一去不返了。

顾清泽猛地上前一步搂住了漾然。

漾然一怔。

顾清泽的头埋在漾然的脖颈处，道出他最后的话语，

“下次见面时，杀了我。”

漾然只是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挣脱开他的怀抱，向雪原的深处走去。

顾清泽愣在了原地，漾然的身影逐渐变小，在变小，直到在弥漫的雪花里再也看不见。

返程的路上，顾清泽觉得无比的漫长。脑海里尽是漾然义无反顾离开的背影。

地球基地的医疗设施算是最高端的。毕竟白亘战区所有的伤员都往这里送。

顾清泽麻木地躺在床上，任由身边的医护人员在他的脑袋上贴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药物被推进，顾清泽感觉到意识一阵模糊。他努力回忆着漾然，努力不让自己忘掉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一切。徒劳无功。

虽然叫做“记忆抹除”，但实际上是对记忆的一种覆盖。

顾泽早早拟定好了顾清泽“之前的记忆”。即便这样的记忆存在一些漏洞，但是这些漏洞可以用任何简单的理由搪塞过去。这一点变数无足轻重。

不过三五分钟，顾清泽的意识逐渐恢复。

他有些茫然地躺在床上。

旁边的医生示意其他的医疗人员摘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泽走了进来。

顾清泽坐起身来，感觉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

他努力回忆着，脑袋里却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似乎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人。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空落落的。

任凭他再怎么回想，回应他的只有脑袋内部的疼痛。

他望着眼前的男人茫然地开口，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