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祺没说话，只是默默多点了两盏灯。烛光驱散了些许阴影，却驱不散心头的不安。他脱下外袍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急忙背过身去。

不能让他看出来...

床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谢祺尽量放轻动作躺下，却还是感觉到李钰往这边蹭了蹭。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生疏，又不至于太过亲近。

夜风拍打窗棂的声音格外清晰。谢祺盯着帐顶的绣纹，忽然听见身旁传来压抑的抽泣。

"李钰？"

没有回应，只有被子轻微的起伏。谢祺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下一刻，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抵在了他胳膊上。

"对不起..."李钰带着鼻音说，"我...我老是想起地窖里..."

谢祺僵住了。他本该说些安慰的话，可自己的喉咙也紧得发疼。最后只是生硬地说了句："睡吧。"

真是没用...连句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钰的呼吸渐渐平稳。谢祺小心地抽出已经发麻的手臂，轻手轻脚地起身，走到窗前。

晨光微熹中，他望着远处永昌钱庄模糊的轮廓，终于允许自己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半块残钥，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明天...明天一定要离开这里...实在是太诡异了，这个地方，要是再不走的话，他们可能连命都没了。

身后床榻上的少年翻了个身，发出不安的呓语。谢祺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的恐惧再次压回心底，转身走回床榻边。

他轻轻拍着李钰的背，直到少年的眉头舒展开来。确认李钰的呼吸彻底平稳后，谢祺轻手轻脚地挪开少年搭在他腰间的手。指尖触到李钰腕间冰凉的皮肤时，他顿了顿——那脉搏跳得又快又浅，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再等等...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谢祺才缓缓起身。他动作极轻，连床帐都不敢掀起，只从缝隙间滑了出去。脚掌触到冰凉的地板时，一阵眩晕突然袭来。

不能在这里...

他死死咬住下唇，摸索着抓起外袍，连鞋都顾不上穿就往外走。门闩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身后立刻传来李钰模糊的梦呓："师傅..."

谢祺僵在原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直到确认少年只是梦呓，才继续往外挪。走廊的穿堂风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快撑不住了...

冲进茅房的那一刻，谢祺终于跪倒在地。胃里翻江倒海，昨日吃的那些东西混着胆汁一股脑涌了出来。他死死抓着茅房的木栅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谢祺跪在茅房的泥地上，十指深深抠进潮湿的泥土里。又一阵剧烈的干呕过后，他望着自己吐出的秽物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突然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这具身体正在经历他二十三年现代人生从未有过的恐惧。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吐到只剩干呕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不是害怕的那种抖，而是全身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地窖里那些画面在眼前闪回——名册上褪色的血迹、许明远的脸、砖缝里的朱砂、李钰惨白的脸...

"呕——"

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谢祺死死抓住衣襟，昂贵的丝绸料子在他手里皱成一团。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里没有安全绳，没有NG重来，那些暗器会真的扎进肉里，毒药会真的让人肠穿肚烂。

系统呢？说好的金手指呢？

他在脑海中疯狂呼唤那个带他穿越的系统界面，却只得到一片死寂。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里衣。现代社会的常识在这里一文不值——没有警察，没有监控，那些青砖下埋着的秘密会真的要人命。

谢祺用发抖的手捧起冷水拍在脸上。水面倒映着一张熟悉的俊脸，眼里的惊恐怎么也藏不住。他忽然想起李钰依赖的眼神，那个比他小五岁的少年，真的把他当成无所不能的大侠。

可我连只鸡都没杀过啊...

又是一阵剧烈的反胃。这次吐出来的只有酸水，灼得喉咙火辣辣的疼。谢祺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能被看见...

他强撑着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只好先靠在墙上深呼吸，等那阵眩晕过去。月光从茅房的缝隙漏进来，照见他惨白的脸色和嘴角的水光。

"没事的..."谢祺对自己说，声音哑得不像话，"明天...明天就好了..."

等终于能站稳时，他舀水漱了漱口，又仔细擦干净脸。夜风一吹，身上的冷汗变得冰凉。谢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才往回走。

推门前，他特意揉了揉脸，让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床上的李钰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眉头微微皱着。谢祺轻手轻脚地躺回去，尽量不惊动少年。

回到客房时，李钰在睡梦中呓语："师傅...小心暗器..."谢祺站在床边，看着少年稚气未脱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荒谬。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在这个世界居然比他更熟悉如何生存。

他轻手轻脚地上床，尽量不惊动李钰。床板硬得硌人，和记忆里的席梦思天差地别。谢祺盯着帐顶，第一次认真思考：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光靠现代人的小聪明和这个没用的系统远远不够。

得学会用他们的方式思考...

窗外传来打更声。谢祺慢慢蜷起身体，把脸埋进散发着陌生熏香味的枕头里。这一刻，他无比想念智能手机的亮光，想念冰箱里的冰可乐，甚至想念邻居家半夜吵架的噪音。

李钰在梦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靠过来。谢祺僵了僵，最终没有躲开。少年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奇异地安抚了他狂跳的心脏。

至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晨光微熹时，谢祺终于迷迷糊糊睡去。梦里全是地窖里那些泛黄的名册，每翻开一页，都浮现出他在现代社会的照片——穿着T恤牛仔裤，站在高楼大厦前没心没肺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