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沈觅皱眉,自己只是礼貌夸了一嘴,怎就被肖樾行说得像是个登徒子。
肖樾行瞪着眼大步朝她走来,越走越近,越变越高,真就像颗笋子拔地而起,一下就要窜到屋顶。沈觅愣愣抬头,那“笋子”正抱胸俯视她,竟有些压迫感。
“方才还数落我,怎自己就不知道避嫌了?”
沈觅眼角一抽,在那灰眸的目光洗礼下,还真突然有点愧疚。
“是我不好,没想着店里有客,贪凉了。”赤膀男人站出来打了圆场,他说完后立刻扯过一旁的外衫披上。虽然长相看着粗野,但确实彬彬有礼,颇有风度。
沈觅赞许的轻点头,脑海里正咕噜噜的冒出些想法,原先那点莫名的愧疚也就烟消云散了。
肖樾行明明难得的说赢了沈觅,但心里依旧不是滋味。他冷哼一声,转身作势要走。沈觅没法子,只好和张氏说了“明日带了盘缠再议”后就跟着出了门。
肖樾行走在前头,背脊绷得直挺挺的,不知又闹的哪门子气。沈觅思来想去,只当他是看不得别人俊,于是碎步上前走到他身侧,伏身抬头对着肖樾行的眼神笑说:“张公子虽面容端正,但我还是觉着没法和肖公子比拟。”
肖樾行又哼了一声,抬眼继续前行,只是脚程算是放慢了些。沈觅舒了口气,连连摇头,真是个小孩。
回程路上算是相安无事,肖樾行先将沈觅送到院子门口后自己再去马厩拴马。沈觅趁热打铁,被他扶下马时又夸了句“你真温柔”。这回肖樾行哼都没哼了,只是用沉默表示认同,这茬就算是过了。
沈觅前脚刚迈进院,春儿就跟条小狗似的,闻着味儿的跑出来了。“小姐!可一切安好?”沈觅笑笑,理了把春儿的乱发,“一切安好,只是那孟州本想出手对我不利,好在肖公子及时出现,威慑了那货,这才换来了谈判的机会。”
春儿和肖樾行不知为何总不对付,互相看不顺眼。沈觅想着在两头各说点好话,不管有啥偏见都消了再说,毕竟肖樾行被她拖进了这趟浑水,以后还得搭伙好一段时间呢。
春儿不吃这套,她撇开眼,“那可望他保持住了。”
行,你俩就这么气着吧。沈觅哄小孩哄乏了,外头哄一个,屋里头还得哄一个。她转身进屋准备小憩,“午膳我在外头用过了,若伙房已备着了就让留着当晚膳吧。”
春儿上前接过沈觅脱下的外衫,笑道:“小姐难得出去用膳,吃了什么好吃的?”沈觅头也没回,“就那孙大娘开的面馆,味道确实不错。”
她边解头发边上榻,突然意识到身后没了声响,回头一看,春儿捧着衣服站在原地,见她看来便挤出个笑:“小姐也把孙娘忘了吗?”
春儿的神情让沈觅喉头发紧,她呆愣地瞪着眼,张了张嘴又闭上。没有办法,她确实忘记了。
“是吗”,春儿垂眼,一脸酸楚,“我只知小姐落水后变得忘事,但不知竟忘得这样多……”
沈觅有些不知所措,“这孙大娘究竟是何人?”
春儿低头躬身,“孙氏,名秋霞,小姐常唤她孙娘,是小姐的乳母。”
沈觅暗叫不好,她抖了抖唇:“我方才唤她大娘,我不知……”这一下,必定让人伤心了。
春儿跪着继续解释。在她的说辞中,原来这世的沈觅是早产儿,本就孱弱的生母在分娩时耗尽了气力,虽当场是救了回来,但依旧元气大伤,沈觅还没足月便香消玉殒。
与生母不同,孙秋霞是出了名的身强体壮,她同月顺利产下一名健康女婴,但谁知嫁了个酒囊饭袋,竟在醉酒之后将亲生女儿活活压死!
当时沈绍华满城寻找合适的乳娘,孙秋霞离了丈夫后为了寻找寄托,立刻拜在沈府门前自荐。她凭着体壮的名声被沈绍华看中,从此将沈觅当做亲生女儿一般抚养,直至十五及笄才回了本家。
春儿说:“小姐也一直把她视作亲娘。”
亲娘?乳娘也能算妈妈吗?
那,她有妈妈了?
沈觅沉默。她早已忘了有妈妈是种怎样的感觉,更何况还不是生母。人如何能跨越血缘产生亲情,产生爱?
沈觅不知该摆出如何表情,正常人此时或许该愧疚、悲伤、激动。她脑海里也似乎有个声音在喊:喂,你终于有妈妈了,不高兴吗?
但她的脑袋短时间内并没加载出情感来,只是有些卑劣的担心这换了芯子的事会不会暴露。
春儿不知小姐的想法,只是悲从中来,给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我当时就不该让小姐自己去逛园子!要是我看着小姐就……”见她又要给自己一掌,沈觅也顾不得穿鞋了,冲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没事的春儿,我明日去解释一番就好了”,她搂着春儿的肩膀,轻轻抚摸。怪不得这些日子春儿总是跟她形影不离,原来是有了心魔。
春儿哭了一会儿也畅快了,觉得丢脸,急急忙忙招呼沈觅躺回榻上后出门洗脸去了。反倒是沈觅躺在榻上,浮现出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不知是悲是喜。